薛窈展开那封从青州送来的信时,指尖微微一顿。
信纸上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崔枕山的笔锋凌厉,如刀刻般锋利。可这一次,他写下的不是家书,而是一纸和离书。
“薛氏贤淑,然夫妻缘尽,愿各生欢喜。“
短短十二字,连个像样的理由都不肯给。
她怔怔地望着那纸文书,忽而轻笑一声。
三年了。
她嫁入崔府三年,侍奉公婆,操持家务,将偌大的崔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京中谁人不赞她一句“贤良淑德“?
可如今,她的夫君远在青州,连面都不肯见,便一纸和离将她打发了。
崔老夫人拄着拐杖匆匆赶来,见她神色平静,心中稍安,劝道:“窈娘,枕山糊涂,你莫要当真!待他回京,我定让他给你赔罪!“
薛窈抬眸,眼底无波无澜:“老夫人,和离书已盖了官印,从此薛窈与崔府再无干系。“
她转身,吩咐丫鬟:“收拾嫁妆,今日便走。“
崔府上下慌了神。
薛窈的嫁妆,足足一百二十八抬,金银细软、田产地契,样样不缺。这些年,崔府暗中挪用了不少,如今她要全部带走,崔家如何肯依?
崔二夫人带着几个婆子拦在院门口,尖声道:“薛氏!你嫁入崔家三年,吃穿用度皆由崔府供给,如今竟要带走全部嫁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薛窈冷冷扫她一眼:“二婶,我薛窈的嫁妆单子,当年在官府备过案。如今少了十二间铺面的地契、三千两白银的账目,还有我母亲留给我的翡翠头面。“
崔二夫人脸色一变,正要再闹,忽听府外传来整齐的马蹄声。
一队禁军执刀而入,为首的将领抱拳道:“薛小姐,属下奉令护送您与嫁妆出府。“
崔老夫人大惊:“你们是何人?竟敢擅闯崔府!“
将领冷声道:“秦王殿下有令,薛小姐的嫁妆,少一件都不行。“
崔二夫人脸色煞白,再不敢阻拦。
薛窈带着浩浩荡荡的嫁妆车队离开崔府时,京中权贵皆在暗处观望。
有人唏嘘:“崔家真是糊涂,这样的媳妇也舍得放走?“
有人冷笑:“薛氏再能干,终究是个女子,离了崔家,日后如何立足?“
更有人暗自盘算——薛窈如今恢复自由身,又带着如此丰厚的嫁妆,不知多少人家会动心思。
薛窈坐在马车里,听着外头的议论声,神色平静。
她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她。
她只在乎,从今往后,她的命,她自己做主。
三日后,薛窈在清点嫁妆时,发现了一本奇怪的账册。
账册藏在她的陪嫁箱笼夹层里,上面记录着崔府近三年来的银钱往来。其中,有一笔数目惊人的款项,每月固定流向青州某处私宅。
陪嫁嬷嬷低声道:“姑娘,老奴查过了,那宅子里住着的,是崔大人在青州养的外室,还生了一对双生子。“
薛窈指尖一顿,随即冷笑。
原来如此。
崔枕山外放青州三年,不是为国为民,而是为了金屋藏娇。如今外室生了儿子,他便急着休妻,好让外室名正言顺地进门。
“嬷嬷,“她合上账册,淡淡道,“备车,我要去见秦王。“
薛窈刚踏进秦王府的花厅,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阿姐!”
少年清朗的声音传来,还未等她回头,一道玄色身影便已冲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抱住。
薛窈微微一怔,低头看去——十五岁的秦王黎稹,正仰着脸看她,一双凤眸亮晶晶的,满是担忧。
“阿姐,你可还好?”他声音里带着几分少年特有的清亮,又夹杂着几分压抑的怒意,“崔家那群混账,竟敢欺负你!”
薛窈失笑,抬手摸了摸他的发冠,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黎稹不满地皱眉:“阿姐,我不是小孩了!”
薛窈看着他这副模样,恍惚间,竟像是看到了另一个人——他的兄长,黎越景。
那个曾经也这样站在她面前,笑着说“窈窈,别怕”的少年。
黎稹拉着薛窈坐下,亲自给她斟茶,又命人端上她最爱的桂花糕。
“阿姐,你放心,崔家的事我已经派人去查了。”他语气沉稳,已隐隐有几分上位者的威势,“崔家二房贪墨军饷、崔观复私养外室,证据确凿,他跑不了。”
薛窈轻轻抿了一口茶,抬眸看他:“你如今倒是长大了,做事这般雷厉风行。”
黎稹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那是自然,我可是秦王。”
薛窈看着他这副骄傲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可笑着笑着,眼底却浮起一丝怅然。
——太像了。
黎稹的眉眼、神态,甚至说话时的语气,都像极了他的兄长。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太子,黎越景。
夜里,薛窈宿在秦王府的客院。
窗外雨声淅沥,她辗转难眠,索性起身,推开窗望着雨幕出神。
恍惚间,她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
那时的她,还是薛家最骄傲的嫡女,而黎越景,是东宫最尊贵的太子。
他总爱偷偷溜出宫,翻墙来找她,带她去看长安城的灯火,笑着对她说:“窈窈,等将来阿兄聘四娘为妻,四娘做阿兄唯一的太子妃。”
她那时还笑他:“谁稀罕做你的妻子?”
可后来……
后来,东宫谋逆案发,太子黎越景被废,流放岭南,途中遇刺身亡。
而她,被父亲匆匆嫁入崔家,从此再未提起过那个名字。
薛窈闭上眼,指尖微微发颤。
五年了。
她以为自己早已忘记,可今日见到黎稹,那些尘封的记忆,竟如潮水般涌来。
第二日清晨,黎稹来寻薛窈用早膳。
他今日换了一身月白色锦袍,发冠束得一丝不苟,倒真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模样。
“阿姐,昨夜睡得可好?”他笑着问。
薛窈淡淡点头:“尚可。”
黎稹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道:“阿姐,你昨日……是不是想起阿兄了?”
薛窈指尖一顿,抬眸看他。
黎稹神色平静,可眼底却藏着一丝探究:“我长得像他,对吗?”
薛窈沉默片刻,轻声道:“是有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