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的夜色如同浓墨,泼洒在皇城巍峨的宫阙之上。崔明远拖着残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刀尖上,又像是沉溺在彻骨的冰海之中。心口的刀伤随着动作不断撕裂,温热的血液浸透临时包裹的布条,在冰冷的冬夜里迅速失去温度,变得粘稠湿冷,紧贴着皮肤。然而,这肉体上的剧痛,竟成了对抗脑海中那“冰心烙”疯狂撕扯的唯一屏障。
“...停下...叛徒...你会后悔...”李寒镜冰冷恶毒的意念如同跗骨冰锥,不断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精神壁垒,带来一阵阵眩晕和幻象。皇城在玄冰中哀嚎,莫云潇在寒玉反噬下化为冰雕…这些恐怖的景象交替闪现,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吞噬。
他不能停!
养心殿!只有皇帝!只有那个深不可测、掌控着一切秘密的李崇明,才可能有一线破局的生机!哪怕这生机,要用自己的命去换!
血脚印在通往养心殿的漫长宫道上断断续续地延伸,如同一条绝望挣扎的血色蜈蚣。巡逻的禁军被这诡异凄惨的景象惊动,纷纷围拢过来,长枪如林,寒光闪烁。
“什么人?!站住!” 厉喝声划破寂静。
崔明远抬起头,散乱的黑发被冷汗和血污黏在额前,脸色惨白如纸,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燃烧着近乎疯狂的决绝火焰。他无视指向自己的枪尖,反而将手中染血的玉刀猛地横在了自己颈侧!冰冷的刀锋紧贴着跳动的脉搏,一缕血线瞬间渗出!
“下官…刑部侍郎崔明远…”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惨烈气势,“有…关乎社稷存亡、十万火急之密…面呈陛下!谁敢阻拦…立毙于此!让开!”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咆哮而出,脖颈上的玉刀随着激动又深入半分,鲜血顺着刀锋蜿蜒流下,触目惊心!
禁军们被这悍不畏死的姿态震慑住了。眼前之人是皇帝颇为倚重的刑部侍郎,却状若疯魔,浑身浴血,以死相逼!这绝非常事!
“速去禀报刘公公!” 带队校尉当机立断。一名禁军飞奔而去。
等待的每一息都无比漫长。寒风卷着血腥味,崔明远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全靠一股顽强的意志支撑着没有倒下。脑海中李寒镜的咆哮愈发疯狂:`废物!你以为这样就能见到皇帝?痴人说梦!感受绝望吧!` 烙印带来的灵魂撕裂感再次汹涌袭来,几乎要压垮那肉体剧痛筑起的脆弱堤坝。
就在他意识即将溃散的边缘,一个尖细而熟悉的声音传来:
“都退下!”
刘全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宫灯的光晕下,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谦卑表情,但眼底深处,一丝幽蓝的冷光在扫过崔明远脖颈间染血的玉刀时,微微闪动。
“崔大人,您这是何苦?” 刘全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诧和关切,快步上前,“快,放下刀!陛下正在处理紧急军务,无暇…”
“我要见陛下!现在!” 崔明远嘶声打断他,玉刀纹丝不动,眼神死死盯着刘全,仿佛要穿透那层虚伪的表象,“事关莫云潇生死!事关皇陵玄冰!李寒镜的烙印就在我脑子里!刘公公!你…当真不知?!” 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孤注一掷的试探和指控!
刘全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瞬,如同冰面裂开一道细缝。他深深看了崔明远一眼,那目光冰冷刺骨,再无半分人味。随即,那谦卑的面具又重新覆盖上来:“崔大人伤势沉重,神志不清了。来人,扶崔大人去偏殿,传太医!”
两名强壮的太监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就要架住崔明远。
“滚开!” 崔明远猛地挥动玉刀,逼退两人,身体却因剧烈的动作牵动伤口,痛得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鲜血从指缝间涌出,“刘全!你…你敢拦我?!陛下若知你…呃!” 烙印的剧痛在此时猛然爆发到顶点,如同万根冰针同时刺入大脑!他眼前一黑,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向前栽倒,手中的玉刀也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在冰冷的金砖地上。
意识沉入黑暗前,他只看到刘全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和那双俯视着自己的、冰冷得如同玄冰之眼的眸子。
* * *
皇陵之下,玄冰穹窿。
时间无声流逝,距离月圆之刻仅剩最后半个时辰。巨大的玄冰之眼悬浮于穹顶,散发着愈发强烈的幽蓝光芒,如同沉睡的巨兽即将苏醒,整个穹窿内的寒气变得粘稠而充满压迫感。石台上的古老符文在青铜鼎嵌入后,开始流转起微弱的金色光晕。
莫云潇盘坐于回环平台之上,体内寒玉核心与玄冰之眼的律动共鸣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和谐。右臂至脖颈的冰晶在精纯寒气的滋养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半透明质感,不再狰狞刺骨,反而隐隐透出内里流转的、如同星河般的幽蓝光泽。他对寒冰之力的掌控变得精微入里,意念所及,寒气如臂使指。然而,这份掌控力的提升,也让他对那深蓝核心中传来的、断断续续的混乱低语更加清晰:
`...钥匙...完整...释放...力量...束缚...`
那是一种源自上古的、纯粹的、对力量解放的渴望,充满了野性,却又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迷茫。
皇帝李崇明肃立于石台之前,手中捧着一个造型古朴、表面刻满星辰轨迹的青铜“定星盘”。他闭目凝神,指尖在星盘上缓缓滑动,似乎在感应着地脉寒气的细微流向,周身弥漫着一股凝重而庄严的气息。
刘全垂手侍立在一旁,如同融入背景的冰雕。他微微低垂着头,宽大的袖口遮掩着手臂。但莫云潇敏锐地察觉到,当玄冰之眼的光芒达到某个峰值时,刘全袖口边缘露出的那点幽蓝脉络,会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一下,与核心的律动隐隐同步。
“时辰将至。” 皇帝睁开眼,声音在空旷的穹窿中回荡,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莫爱卿,依计行事,引玄冰之眼核心之力,注入石台阵眼凹槽!刘全,以你血脉为引,沟通阵法,稳定能量通道!”
“臣遵旨!” 莫云潇沉声应道,压下心中那丝源自核心低语的不安,缓缓站起身。他走到石台阵眼凹槽前,深吸一口气,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那颗躁动的寒玉核心。
“老奴领命。” 刘全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他上前一步,伸出右手。宽大的袖袍滑落,露出整条布满幽蓝符咒脉络的小臂。那脉络在玄冰之眼幽光的映照下,如同活着的冰河,散发着非人的寒气。他将手掌虚按在石台外围一组特定的符文之上。
嗡——!
随着刘全的手掌落下,整个石台骤然亮起!金色的符文如同被点燃的熔金,沿着刻痕飞速流淌,散发出磅礴而古老的气息!石台中心那个拳头大小的凹槽,瞬间变成了一个深邃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漩涡!
“开始!” 皇帝低喝一声,眼中精光爆射,同时咬破自己的指尖,将一滴滚烫的、带着浓郁金光的帝王之血,精准地弹入定星盘中央的星轨枢纽!
定星盘嗡鸣震颤,盘面上的星辰轨迹骤然亮起,投射出一道凝练的金色光柱,直射穹顶的玄冰之眼!
几乎在皇帝动手的同时,莫云潇也动了!他双手虚抱成环,体内寒玉核心的力量被他毫无保留地引导而出!不再是狂暴的寒气,而是一股精纯凝练、如同液态幽蓝星辰的磅礴能量流!这能量流顺着他引导的轨迹,咆哮着冲向石台中心的凹槽漩涡!
轰隆!!!
三股力量——帝王之血引动的星辰之力、莫云潇引导的玄冰核心之力、刘全血脉烙印沟通的阵法之力——在石台凹槽处轰然碰撞!
整个玄冰穹窿剧烈震动!刺眼的光芒瞬间爆发,将整个空间染成一片光怪陆离的金蓝之色!巨大的能量风暴以石台为中心席卷开来,吹得莫云潇衣袂狂舞,冰晶覆盖的右臂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皇帝须发皆张,死死稳住手中的定星盘!刘全则闷哼一声,按在符文上的手臂蓝光大盛,整个人如同钉子般钉在原地,身体却微微颤抖,脸上那谦卑的表情第一次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种承受巨大压力的、非人的漠然!
石台上的符文疯狂闪烁,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凹槽中的漩涡旋转到了极致,产生出恐怖的吸力,贪婪地吞噬着莫云潇引导而来的玄冰核心之力!莫云潇感觉自己像抓住了一条狂暴的冰龙,正被它拖拽着奔向无底深渊!他咬紧牙关,将全部意志灌注其中,艰难地维持着能量的稳定输送。
“稳住!引导它注入!” 皇帝的声音在能量风暴中显得有些失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就在这时!
异变陡生!
一直沉默维持通道的刘全,眼中那点幽蓝的冷光骤然变得炽烈!他按在符文上的手臂猛地一沉!那遍布手臂的幽蓝脉络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瞬间膨胀、扭曲,发出刺耳的、如同冰层断裂般的“咔嚓”声!一股截然不同的、充满了混乱与毁灭气息的寒气,如同决堤的黑色冰河,猛地从他手臂注入石台阵法之中!
这股混乱寒气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原本在金蓝光芒中艰难维持着微妙平衡的石台阵法,瞬间失控!
嗡——!轰!!!
刺耳的爆鸣声炸响!石台外围的数个关键符文应声炸裂!金色的光芒瞬间黯淡,如同风中残烛!那道由定星盘射向玄冰之眼的金色光柱剧烈扭曲,明灭不定!
莫云潇首当其冲!他引导的那股精纯的玄冰核心之力,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能量粗暴地干扰、反冲!如同被巨锤狠狠砸中胸口,他喉头一甜,“哇”地喷出一大口带着幽蓝冰晶的鲜血!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抛飞,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右臂的冰晶发出刺耳的碎裂声,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开来,内里流转的幽蓝光泽变得紊乱而狂暴!
“刘全!你!” 皇帝惊怒交加的声音响起,他手中的定星盘剧烈震颤,几乎脱手!他试图稳定光柱,但阵法核心被刘全注入的混乱力量严重污染,如同卡住的齿轮,不仅无法顺畅运转,反而开始疯狂抽取他注入的帝王精血和星辰之力,带来一阵阵反噬的剧痛!
刘全缓缓抬起头,脸上再无半分人色。他的皮肤下,幽蓝的脉络如同燃烧的冰焰般凸起、蔓延,甚至爬上了他的脖颈和脸颊!双眼完全被幽蓝的光芒占据,空洞、冰冷,散发着纯粹的、非人的毁灭欲望!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怪异声响,仿佛某种沉睡的意志正在这具躯壳里强行苏醒!
`...束缚...打破...自由...` 断断续续的、混乱的意念波动,如同实质的冰风暴,猛地从刘全身上爆发开来,横扫整个穹窿!这意念与玄冰之眼深处传来的低语瞬间同频共振!如同两头被禁锢了万载的凶兽,隔着时空发出了毁灭的共鸣!
嗡——!!!
悬浮的玄冰之眼核心,那深蓝色的巨大结晶,猛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一股狂暴、混乱、充满了无尽寒意的能量洪流,如同挣脱了枷锁的远古巨兽,轰然倾泻而下!不再受石台阵法的引导,而是直接、粗暴地砸向整个穹窿!
目标,正是那些环绕四周、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玄冰卫!
咔嚓!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冰裂声密集响起!距离核心最近的那几排玄冰卫,覆盖他们身躯的、坚硬无比的透明玄冰,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冰晶内部,那些身着古老甲胄的战士空洞的眼窝中,一点幽蓝的死寂光芒,正如同被点燃的鬼火般,缓缓亮起!
冰封万载的守卫,即将破冰而出!而它们苏醒的第一道指令,便是毁灭!毁灭一切敢于束缚核心的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