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醉仙楼”的招牌在午后的日头底下蔫头耷脑,活像条晒干的咸鱼。我,贾仁义,江湖人称“贾老赖”——这名号听着不太雅,但胜在响亮——此刻正蹲在醉仙楼对街的墙根下,眯缝着一双阅尽沧桑的老眼,精准地扫描着来来往往的“肥羊”。青石板路上,车辙印子深深浅浅,宛如一张张等待填满的银票图样。
目标很快锁定:一辆半新不旧的镖车,吱吱呀呀地碾过路面,赶车的是个愣头青,唇上刚冒出点绒毛,一脸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却又掩不住那份涉世未深的青涩与紧张。他腰间那个鼓囊囊的旧钱袋,随着车身颠簸,一下下敲打着我的神经。就他了!我浑浊的老眼瞬间迸发出堪比饿狼的精光。
说时迟那时快!我猛地吸了口气,那动作仿佛要把街对面醉仙楼飘来的烧鸡味儿全吸进肚里,接着身形一晃,如同被风吹歪的破布口袋,精准无比地朝着那辆吱呀作响的镖车侧前方扑去。
“哎——呀——!”
这一声惨嚎,凄厉得足以惊醒三条街外打盹的老猫。我整个人在空中划出一道略显浮夸的弧线,然后重重地“摔”在离车辕还有三尺远的青石板上。尘土飞扬,我蜷缩在地,一手捂着胸口,一手颤巍巍地指着那被惊得勒住缰绳、脸色煞白的年轻镖师,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
“天……天杀的!你这车……好……好霸道的真气!老朽这把老骨头……怕是要交代在这儿喽……我那可怜的孙儿……还等着我买药救命啊……” 我挤出两滴浑浊的泪,眼角余光却死死粘在那年轻镖师瞬间变得惨白的脸上,以及他下意识死死护住的腰间钱袋。
年轻的镖师杜子腾,名字听着就有点肠胃不通畅的憋屈感。他这辈子走过最远的路,大概就是从自家小院到城南镖局。此刻,他吓得魂飞魄散,跳下车辕,手足无措地看着地上打滚哀嚎、演技炉火纯青的我。
“老……老丈!您……您没事吧?我……我没撞到您啊!” 杜子腾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
“没撞到?” 我猛地提高音量,声音因“剧痛”而扭曲,“老朽骨头都散架了!五脏六腑……移了位了!你……你看这地上的印子!就是你车头的杀气震的!咳咳咳……” 我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心肝脾肺肾都咳出来,身体配合着筛糠般抖动。
周围迅速聚拢起一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闲汉,指指点点。杜子腾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一张脸涨得通红,额头青筋都暴起来了,急得原地打转:“我……我真没有……这……这可如何是好?”
我适时地放缓了“呻吟”,气若游丝:“老朽……命苦啊……只求……只求几两碎银……抓副药……吊着这口气……好……好回去见我那苦命的孙儿最后一面……” 说到动情处,我又挤出两滴老泪,目光“哀戚”地、却无比精准地落在他死死按着的钱袋上。
那鼓囊囊的旧钱袋,在杜子腾眼中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他看看地上“奄奄一息”的我,又看看周围越聚越多、眼神各异的看客,最后低头盯着自己那点可怜的积蓄,嘴唇哆嗦了几下,终于认命般地、无比艰难地解下了钱袋。
“老丈……这……这是我这个月押镖的工钱……您……您拿去买药……” 那声音,带着哭腔,每个字都像从他心尖上剜下来的肉。
我心中狂喜,脸上却依旧维持着痛苦与感激交织的复杂表情,颤巍巍伸出手,一把攥住那沉甸甸的钱袋,力道之大,让杜子腾下意识往回抽了一下都没抽动。“小……小哥……你……你是个好人呐……” 我“虚弱”地感慨,顺势借着“起身”的动作,将钱袋闪电般塞进自己油腻的破袖子里,动作之流畅,堪称艺术。
“好人……就该有好报……” 我挣扎着“站”起来,身形摇摇欲坠,一把抓住杜子腾的胳膊才“勉强”稳住,“老朽……老朽看你筋骨清奇……虽然莽撞了点,但……但心地纯善……是个可造之材!老朽……老朽漂泊一生,身怀绝世武功,今日……今日就破例收你为徒!传你……传你衣钵!免得……免得我这一身惊世骇俗的本事……失传江湖啊!” 我语气悲壮,眼神却贼亮,紧紧盯着杜子腾,像看着一只刚拔了毛、自己跳进锅里的肥鸡。
杜子腾彻底懵了。钱没了,突然又冒出个“绝世高人”要收自己为徒?巨大的转折让他脑子一片空白,只觉眼前这老头虽然瘦骨嶙峋、一身酸臭,但那眼神……那眼神似乎真有点深不可测?他晕乎乎地,在周围人“傻小子捡到宝了”的哄笑声和同情的目光中,稀里糊涂地点了头。
“师……师父在上……受徒儿杜子腾一拜!” 他双膝一软,真就跪在了满是尘土的石板路上。
成了!我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差点笑出声,赶紧绷住脸,摆出一副“孺子可教”的庄严模样,伸手将他“慈爱”地扶起:“好徒儿!快起来!从今往后,你就是我‘讹门’……咳咳,不对,是我‘侠义门’的开山大弟子了!走,为师带你……见识见识真正的江湖!”
我拉着还有些恍惚的杜子腾,在人群让开的通道和复杂的目光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蹒跚”离去。夕阳把师徒俩的影子拉得老长,一个佝偻如虾米,却透着股志得意满的劲儿;一个挺拔却垂头丧气,活像霜打的茄子。我袖子里那钱袋沉甸甸的,硌着胳膊,那感觉,比三伏天喝了冰镇酸梅汤还舒坦。
城南破败的城隍庙,成了我们“侠义门”的临时总坛。蛛网在梁上随风摇曳,耗子在角落里吱吱开会,神像斑驳,面目模糊,倒是很衬我这“绝世高人”落魄的形象。杜子腾贡献出他仅剩的几个铜板,换来一只油纸包的烧鸡。那焦黄油亮的色泽,那勾魂摄魄的香气,在破庙弥漫的灰尘和霉味里,显得格外神圣。
“徒儿,”我盘腿坐在一捆还算干燥的稻草上,努力让目光显得高深莫测,尽量不去看杜子腾小心翼翼捧着的烧鸡,“武学一道,博大精深,根基尤为重要!今日,为师便传你本门不传之秘——‘降龙十八掌’!”
杜子腾眼睛瞬间亮了,捧着烧鸡的手都忘了放下:“降龙十八掌?!师父!是传说中乔峰大侠用的那个?一掌打出十八条金龙的那个?!” 少年人的热血似乎瞬间被点燃,连庙里的灰尘都仿佛亮堂了几分。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压下差点脱口而出的“想得美”,“嗯……名字嘛,是有点渊源。不过,为师这一脉,讲究的是……是‘于无声处听惊雷’!重意不重形!你且看好!”
我深吸一口气(主要是烧鸡味儿太诱人),猛地站起身,对着庙门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摆出一个极其古怪的起手式——左脚虚点,右脚微曲,双手在胸前胡乱画圈,活像得了鸡爪疯。
“第一式!亢龙有悔!” 我口中大喝,身体却软绵绵地朝着杜子腾的方向“悔”了过去,目标直指他手里的烧鸡。杜子腾看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地往后一缩。我扑了个空,顺势踉跄一步,双手在空中乱抓,仿佛要抓住无形的龙尾巴。
“第二式!见龙在田!” 我猛地弯腰,作势要扑向地面,动作幅度之大,带起一阵风,把地上的灰尘都扬了起来,直扑杜子腾面门。他赶紧闭眼扭头。
“第三式!飞龙在天!” 我猛地向上蹿了一下,可惜老胳膊老腿不给力,只离地三寸就落了回来,落地时还故意踩在一块松动的砖头上,哎哟一声,身子一歪。
就在这一歪之际,我的“龙爪手”如同长了眼睛,精准无比地掠过杜子腾捧着的油纸包,“唰”地撕下了一只肥硕的鸡腿!动作快如闪电,流畅自然,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唔!好!徒儿看明白这‘龙形三折’的劲道没?” 我嘴里塞满鸡肉,含糊不清地指点着,腮帮子鼓得像只偷食的仓鼠。
杜子腾看着手里瞬间少了条腿的烧鸡,又看看我油光光的嘴,眼神从最初的狂热崇拜,慢慢变成了深深的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肉疼。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发出一个带着烧鸡香气的单音节:“……啊?”
几天后,杜子腾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和一身被撕破的衣裳,哭丧着脸跑回了城隍庙。
“师父!您教的‘打狗棒法’……根本不对啊!” 他委屈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您说那是‘挑’字诀的精髓,让我拿棍子去挑那恶狗的下巴,说能让它瞬间酥麻倒地!结果……结果那狗跟疯了一样!追着我咬了三条街!要不是我跑得快,屁股都开花了!” 他揉着酸痛的大腿,心有余悸。
我正就着一小碟盐水花生米,慢悠悠地嘬着一文钱一壶的劣质烧酒,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啧,你这孩子,悟性还是差了些。为师让你‘挑’,是让你挑动它的食欲,把肉包子精准地‘挑’到它够不着的地方,引开它!谁让你真去挑它下巴了?那能有好?江湖险恶,脑子要活络!懂不懂?” 我咂摸了一口酒,美其名曰,“这招的精髓,叫‘引狗入穷巷’,兵不血刃!你呀,还得练!”
杜子腾呆立当场,看着师父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只觉得满肚子委屈和烧鸡钱、肉包子钱化作的悲愤堵在喉咙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平静(或者说,杜子腾单方面挨坑)的日子没过多久,麻烦就找上了门。这天黄昏,城隍庙破败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腐朽的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呛人的尘土。
三个彪形大汉堵在门口,为首的是个刀疤脸,从左眉骨斜劈到右嘴角,像条狰狞的蜈蚣趴在脸上,凶悍之气扑面而来。他手里拎着一把豁了口的鬼头刀,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在我们师徒俩身上刮来刮去。身后两个喽啰,一个提着根碗口粗的哨棒,另一个手里掂量着几块碎石,不怀好意地嘿嘿笑着。他们身上带着浓重的汗臭和劣质酒气,显然是附近山头的土匪,看上了这破庙,或者更可能是看上了我们这对看起来好捏的软柿子。
“老棺材瓤子!小兔崽子!”刀疤脸声如破锣,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识相的,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爷爷们今晚要在这里歇脚!敢说个不字,老子把你们俩剁碎了喂狗!”
杜子腾哪见过这等阵仗?腿肚子当场就转筋了,脸色煞白如纸,下意识地就想往我身后躲,声音抖得不成调:“师……师父!土……土匪!怎么办?”
我正缩在墙角稻草堆里,一副被吓破了胆的模样,浑身筛糠般抖动着。可就在杜子腾惊恐的目光投过来时,我却猛地停止了颤抖,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如狐的精光,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徒……徒儿莫慌!” 我压低声音,急促地招手让他凑近,一股劣质酒气混着花生米味儿喷在他脸上,“天赐良机!这正是检验你所学‘碰瓷神功’的最佳时刻!快!用为师教你的本事!”
杜子腾懵了,眼睛瞪得像铜铃:“碰……碰瓷?师父!他们拿着刀啊!会……会死人的!”
“迂腐!” 我恨铁不成钢地低斥一声,手指隐秘而飞快地指向角落里一个黑乎乎、散发着可疑味道的破瓦罐——那是我前些天不知从哪个垃圾堆捡来的夜壶。“看见那个没?那是咱‘侠义门’的镇派之宝!上古神器!‘乾坤一气夜光壶’!价值连城!你就当它是你祖传的!快!扑过去!抱住那刀疤脸的大腿!就喊他撞碎了你的祖传宝贝!哭!哭得越惨越好!剩下的……交给为师!”
我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蛊惑力,眼神灼灼,仿佛在指点一条金光大道。杜子腾看着我,又看看那凶神恶煞的刀疤脸,再看看角落里那散发着异味的破夜壶,脸上血色褪尽,写满了“荒谬”和“绝望”。可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师父那笃定的眼神……万一……万一是真的呢?他脑子里一片混乱,身体却在我眼神的逼迫下,鬼使神差地动了起来。
“哇——!!!”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哭嚎猛然在破庙里炸响,连那刀疤脸都惊得后退了半步。
只见杜子腾如同离弦之箭(或者说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带着一股悲壮到近乎滑稽的决绝,猛地扑向刀疤脸!他动作迅捷无比,一下子抱住了刀疤脸那条沾满泥泞的粗壮大腿,抱得死紧,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好汉爷爷!饶命啊!!” 杜子腾把脸死死贴在土匪那脏兮兮的裤腿上,鼻涕眼泪瞬间糊了一片,声音哭得变了调,尖利又绝望,“您……您刚才那一脚踹门……好……好霸道的脚风!把……把我家祖传的宝贝……‘乾坤一气夜光壶’……给……给震碎了啊!那可是我祖宗十八代传下来的命根子!价值连城!能……能换一座城的宝贝啊!您……您得赔我!不然……不然我也不活了啊!哇啊啊啊——!!”
他哭得情真意切,肝肠寸断,一边哭嚎,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疯狂瞟向墙角那个黑乎乎、散发着异味的破瓦罐。那演技,连我这个“祖师爷”看了都暗自咋舌——这小子,有前途!深得我真传!恐惧彻底激发了他的潜能!
破庙里死一般寂静。
刀疤脸和他身后两个喽啰,如同三尊被施了定身法的泥塑木偶,彻底僵在了原地。他们脸上的凶悍、戏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茫然、错愕,以及一种“我是谁?我在哪?我遇到了什么玩意儿?”的深深困惑。刀疤脸甚至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只刚刚踹门的脚,又看了看抱着自己大腿、哭得撕心裂肺、口口声声要赔“夜光壶”的杜子腾,再看看墙角那堆散发着可疑气味的“上古神器”碎片……他那张刀疤纵横的脸,肌肉剧烈地抽搐着,表情精彩纷呈,仿佛生吞了一整只活蛤蟆,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就在这时间仿佛凝固、空气粘稠得如同浆糊的诡异瞬间——
我动了!
一直蜷缩在墙角、抖如筛糠的“贾老赖”,那副惊惧佝偻的姿态如同被烈阳融化的积雪般消失无踪。浑浊的老眼精光爆射,锐利如鹰隼!身形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灰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到墙角那堆“夜光壶”碎片旁边。我的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精准得令人头皮发麻——枯瘦如柴的右手闪电般探入那堆散发着异味的碎陶片之中,手腕一抖,猛地向外一抽!
“呛啷——!”
一声清越激越、宛如龙吟的剑鸣,瞬间撕裂了破庙里粘稠的死寂!
一道冷冽如冰泉、迅疾似闪电的寒光骤然亮起!那光芒如此纯粹,如此耀眼,带着一股斩断一切污秽与尘埃的凛冽之意,瞬间充斥了整个昏暗的空间!仿佛一轮寒月坠落凡尘,将庙里所有的事物都映照得纤毫毕现,连灰尘都仿佛凝固在半空。
哪里还有什么破夜壶?哪里还有什么碎陶片?
我手中紧握的,赫然是一柄连鞘长剑!剑鞘古朴无华,布满细密的云雷纹路,透着沧桑古意。而方才那道惊破黑暗的寒光,正是源于我拔出的半截剑身——剑身如一泓秋水,光可鉴人,森寒的剑气无声弥漫,连空气似乎都瞬间下降了几度!
“徒儿!” 我的声音洪亮如钟,哪里还有半分苍老虚弱?每一个字都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睥睨一切的霸气,在狭小的破庙里轰然回荡,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看好了!为师再教你一招——”
我身形如松,渊渟岳峙,长剑斜指地面,剑尖微微颤动,发出低沉的嗡鸣。目光如电,牢牢锁住那三个刚从极度荒谬中惊醒、脸上血色尽褪、被那冲天剑气骇得魂飞魄散的土匪。
嘴角勾起一抹快意恩仇、又带着点促狭的弧度,一字一顿,声震屋瓦:
“此乃——‘讹死人不偿命剑法’!”
话音落下的瞬间,剑光暴涨!
好的,我们接着《我是大侠》的故事往下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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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光如匹练,撕裂了破庙里昏黄的暮色,也撕裂了三个土匪那因极度错愕而僵硬的神经。
刀疤脸只觉得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梁骨瞬间窜上天灵盖,浑身汗毛倒竖!那柄突然出现的剑,那快如鬼魅的身法,还有那老家伙身上陡然爆发出的、如同出鞘利剑般锐不可当的气势,哪里还有半分刚才那窝囊老朽的模样?
“妈呀!扎手!扯呼!” 刀疤脸几乎是凭借着多年刀口舔血的本能,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怪叫。他顾不上大腿上还挂着个哭得稀里哗啦的杜子腾,也顾不上什么“上古夜光壶”了,猛地一甩腿,想把杜子腾这个“人形挂件”甩开,同时鬼头刀仓惶地向身前胡乱一劈,试图格挡那即将到来的致命寒芒。
另外两个喽啰反应稍慢半拍,但也亡魂皆冒。提哨棒的那个下意识就想抡棒子砸过去,另一个掂石子的则吓得手一抖,几块碎石稀里哗啦掉在地上。
“讹死人不偿命剑法第一式——‘指鹿为马’!”
我口中清叱,身形如风中摆柳,轻巧地避开了刀疤脸那毫无章法的一劈。手中长剑并未直接刺向要害,而是化作一道刁钻的银蛇,贴着他那豁了口的鬼头刀刀身向上疾走!
“锵啷啷——!”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铁摩擦声响起!火星四溅!
刀疤脸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巧劲顺着刀身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几乎握不住刀柄!更诡异的是,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那把沉重的鬼头刀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竟被那柄轻灵的长剑带着,猛地朝旁边提哨棒的喽啰斜劈过去!
“老大!你砍我干嘛?!” 提哨棒的喽啰吓得魂飞天外,眼看老大的刀裹挟着风声朝自己肩头招呼,哪里还顾得上打我?怪叫一声,手忙脚乱地举起哨棒格挡。
“当!”
一声巨响!刀棒相交。刀疤脸是全力挣扎,喽啰是仓促招架,两人都被震得手臂酸麻,踉跄后退,瞬间撞做一团,狼狈不堪。
“第二式——‘信口雌黄’!”
我身形毫不停滞,脚尖一点,如同鬼魅般欺近那个掉了石子、正想弯腰去捡的喽啰。长剑并未刺出,只是剑尖如同灵蛇吐信,在他眼前极其迅捷地虚点几下,带起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残影,同时口中暴喝:“看暗器!暴雨梨花针!透骨钉!黑狗血符咒!”
那喽啰本就吓破了胆,眼前剑光缭乱,耳边又听到一串闻所未闻、但听起来就极其歹毒的暗器名字,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哪里还分得清真假?只觉四面八方都是致命攻击,怪叫一声,双手抱头,如同没头苍蝇般猛地向后一蹿!
“噗通!”
他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后面那尊斑驳的城隍神像上,力道之大,震得神像脑袋都歪了三分,灰尘簌簌落下,糊了他一头一脸。他眼冒金星,瘫软在地,一时半会儿是爬不起来了。
“第三式——‘死无对证’!”
我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九幽寒风。目标直指刚刚稳住身形、惊魂未定的刀疤脸!这一次,剑光再无花哨,化作一道凝聚到极致的寒星,带着刺骨的杀意,直刺刀疤脸的心窝!速度之快,只留下一道肉眼难辨的白线!
刀疤脸瞳孔骤然收缩!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笼罩!他避无可避,挡无可挡,眼中只剩下那一点夺命的寒芒在急速放大!绝望的嘶吼卡在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然而,就在剑尖即将刺入他胸膛的刹那——
剑光猛地一偏!
“嗤啦——!”
一声裂帛之音响起!
刀疤脸只觉得腰间一凉,低头一看,他那条用麻绳勉强系着的、油腻腻的粗布裤腰带,竟被那锋锐无匹的剑刃齐刷刷地从中削断!
裤子瞬间滑落,露出两条毛茸茸的大腿和一条同样油腻的犊鼻裈(短裤)。
“呃……” 刀疤脸保持着举刀欲挡的姿势,僵在原地,脸上的刀疤因为极度的惊骇和羞愤而扭曲变形,涨成了猪肝色。冷风吹过光溜溜的腿,带来一阵透心凉的羞耻感。
整个破庙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只剩下杜子腾那因为惊吓过度而变得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以及那个撞晕在神像下的喽啰无意识的呻吟。
提着哨棒的喽啰看看自家老大那副提着裤子、脸色青红交加的窘迫模样,再看看神像下晕菜的同伴,又看看那个持剑而立、似笑非笑、眼神却冰冷如霜的老头,最后目光落在了那柄寒光闪闪的长剑上。
“鬼……鬼啊!” 他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手中的哨棒“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再也顾不上老大和同伴,连滚带爬地朝着庙门外没命地逃去,仿佛身后有无数厉鬼在追索。
刀疤脸也终于从巨大的羞辱和恐惧中回过神,一手死死提着滑落的裤子,一手拿着鬼头刀,看看我,又看看地上还在抽泣的杜子腾(此刻在刀疤脸眼中,这小子的哭相也显得格外诡异可怕),最后看了一眼昏迷的同伴,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绝望。
“老……老前辈!小的……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老人家!饶命!饶命啊!” 刀疤脸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也顾不上提裤子了,磕头如捣蒜,声音带着哭腔,“我们这就滚!这就滚!再也不敢踏入此地半步!求您老人家高抬贵手!把我们当个屁放了吧!” 他此刻是真信了这老头是什么游戏风尘的绝世高人,那“讹死人不偿命”的剑法,简直邪门到了姥姥家!
杜子腾这时也终于停止了抽泣,他呆呆地坐在地上,仰着头,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看着我,又看看跪地求饶的土匪头子,再看看那柄闪烁着寒光的长剑……他那被泪水糊满的脸上,表情从极致的恐惧,慢慢变成了极致的茫然,最后定格为一种近乎痴呆的震撼。
刚才……发生了什么?
师父……不是个碰瓷的老骗子吗?
那……那剑……
那身法……
那……那削人裤腰带的……“死无对证”?
我的脑子……是不是刚才被门夹了?还是被那夜壶味儿熏坏了?
我手腕一翻,“呛啷”一声,长剑精准无比地归入那古朴的剑鞘。那股冲霄的剑气瞬间收敛,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都只是幻觉。我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带着点市井油滑的模样,仿佛刚才大展神威的是另一个人。
“滚吧。” 我掏了掏耳朵,对着刀疤脸不耐烦地挥挥手,仿佛在驱赶苍蝇,“带上你那晕菜的兄弟,有多远滚多远。记住,这城隍庙,还有方圆十里,以后都是我‘侠义门’的地盘了。再敢来撒野……” 我嘿嘿一笑,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光溜溜的大腿,“下次削的,可就不只是裤腰带了。”
刀疤脸如蒙大赦,哪里还敢有半句废话?连滚带爬地起身,也顾不上裤子滑落走光了,一手死死提着裤头,一手费力地拖起那个还晕着的同伴,跌跌撞撞、狼狈万分地逃出了破庙,很快消失在暮色之中,只留下两条仓惶的影子。
破庙里,尘埃落定。
夕阳的余晖从破洞的屋顶和倒塌的门框斜斜照进来,给一地狼藉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空气里还残留着劣质酒气、烧鸡香(虽然早没了)、灰尘味、夜壶的异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尚未散尽的剑气清寒。
杜子腾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坐在地上,像尊泥塑。他的目光,从门口土匪消失的方向,缓缓地、一寸一寸地移回到我身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劫后余生的茫然,有世界观崩塌的震撼,有被欺骗的委屈(尤其是想到那些烧鸡钱和肉包子钱),还有一丝……如同仰望神祇般的敬畏?
我慢悠悠地踱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又挂起了那副“贾老赖”式的、带着点得意和促狭的笑容。
“怎么样,徒儿?” 我咂咂嘴,仿佛在回味刚才那几招,“为师这‘讹死人不偿命剑法’,还凑合吧?是不是比你那‘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管用那么……一丢丢?”
杜子腾的嘴唇剧烈地哆嗦起来,他猛地从地上弹起(动作因为腿麻而显得有点滑稽),一把抓住我的破袖子,声音因为激动和混乱而尖锐变调:
“师……师父!您……您到底是何方神圣?!您有这本事……干嘛……干嘛还要碰瓷啊?!干嘛还骗我的烧鸡钱啊?!您早亮这手……咱……咱还用得着住这破庙吗?!” 他语无伦次,脸涨得通红,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化作一句带着哭腔和极度费解的控诉:“您图啥啊?!”
我被他晃得有点头晕,赶紧甩开他的手,掏了掏耳朵:“啧,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江湖险恶,懂不懂?这叫‘藏锋’!大隐隐于市,懂不懂?再说了……” 我理直气壮地一挺干瘪的胸膛,“为师教你碰瓷,那是在磨练你的心性!锻炼你的演技!培养你的应变能力!这都是行走江湖必备的生存技能!你看,刚才要不是为师教导有方,你能抱住那土匪头子的大腿抱得那么紧、哭得那么逼真吗?你能为为师争取到那至关重要的拔剑时间吗?嗯?”
杜子腾彻底傻眼了。他张着嘴,看着师父那副“我都是为了你好”、“我用心良苦”的嘴脸,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仿佛有一万只苍蝇在开演唱会。他感觉自己这十几年的人生观、价值观,在短短一个时辰内,被师父用一把剑和一个夜壶砸得粉碎,然后又用一套歪理邪说强行糊了起来。
“可……可……” 他憋了半天,指着墙角那堆真正的夜壶碎片,发出了灵魂拷问:“那……那夜壶……”
“哦,那个啊?” 我瞥了一眼,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为师行走江湖,总得有点防身的小玩意儿嘛。那破夜壶是掩人耳目的剑鞘套子,里面塞点破布烂泥,味儿冲点,正好!你看,效果多好?把土匪都熏懵了不是?这叫‘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兵不厌诈!懂不懂?”
杜子腾:“……”
他默默地转过身,走到墙角,蹲在那堆散发着异味的夜壶碎片前,肩膀开始微微耸动。
我以为他还在后怕或者委屈,正想再开导两句(顺便要点钱去买酒压惊),却听到他发出了一种极其古怪的声音——像是极力压抑的笑声,又像是被噎住的哭声,肩膀抖得更厉害了。
“噗……哈哈……呜……哈哈哈……” 杜子腾猛地抬起头,脸上又是鼻涕又是眼泪,却咧开嘴,笑得比哭还难看,指着那堆碎片,上气不接下气:“祖……祖传的……‘乾坤一气夜光壶’……噗哈哈哈……能换一座城……哈哈哈……师父……您……您可太能编了……哈哈哈……呜……”
笑着笑着,他眼泪流得更凶了,也不知道是笑出来的,还是憋屈出来的,或者干脆就是被这荒谬绝伦又惊心动魄的一天给彻底整崩溃了。
我看着徒弟那副又哭又笑、状若疯癫的模样,满意地点点头,背着手,踱到门口,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
嗯,这“侠义门”的开山大弟子,今天算是真正见识到“江湖”的险恶(主要来自师父)和……呃,博大精深(主要也来自师父)了。
夕阳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破庙满是尘土的地面上。那影子,似乎不再佝偻,反倒透着一股历经沧桑、游戏人间的落拓与……深不可测?
我摸了摸袖子里那沉甸甸的钱袋(刀疤脸刚才磕头时“不小心”掉下的),又咂摸了一下嘴。
啧,今天这架打的,晚饭钱……好像又有着落了?徒儿那崩溃的样子,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跟我算烧鸡的旧账了。
甚好,甚好。这“大侠”的日子,似乎……还挺有奔头?
“徒儿,” 我头也不回,声音带着惯有的懒洋洋,“别对着夜壶发傻了。去,把地上那土匪掉的钱袋子捡起来。为师今晚心情好,带你去吃顿好的……嗯,就‘醉仙楼’的烧鸡,管够!”
身后,杜子腾那混杂着崩溃和一丝莫名崇拜的复杂呜咽声,似乎顿了一下,然后……响得更厉害了。
破庙的阴影里,那柄藏在夜壶碎片中的古朴长剑,静静地躺在角落,剑鞘上的云雷纹路在最后一点余晖下,仿佛流淌着神秘的光泽。江湖,似乎才刚刚开始对这对奇葩师徒展露它那荒诞不经却又暗藏锋芒的真实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