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蝉鸣像生锈的锯条,一下下割着杨武的耳膜。他窝在弟弟租的仓库旁的屋子里,空调外机 “哐当哐当” 震得墙皮簌簌往下掉,仿佛随时都会有大块的墙皮砸在他脸上。斑驳的墙面上,霉斑肆意生长,在昏暗的灯光下宛如一张张扭曲的鬼脸。
弟弟杨涛的喊声从门外撞进来时,他还没有彻底醒来,意识在梦境与现实之间反复拉扯。梦里,他又回到了赌场,骰子在骰盅里疯狂转动,周围人的呐喊声震耳欲聋,可当他掀开骰盅,里面却是一只血淋淋的断指。
“我去送货了,哥。” 杨涛的声音闷闷的,防盗门把手上的铁锁链哗啦作响,这声音粗暴地将他从噩梦中拽了出来。杨武翻了个身,沙发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在哭诉着承载了太多不该承受的重量。他感觉浑身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脑袋昏昏沉沉,太阳穴突突直跳。
“知道了。” 杨武扯过掉了线的抱枕盖住脸,薄荷味的汗渍混着廉价香烟的焦糊味钻进鼻腔,呛得他直皱眉头。这件屋子的隔音差得要命,旁边小路上的一举一动他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货车经过时的轰鸣声、路人的交谈声、甚至是野猫在垃圾桶里翻找食物的窸窣声,都毫无保留地传进他的耳朵。
晓晨跪坐在地板上,手里攥着辆掉了轮子的玩具车。男孩身上还穿着三天前那件蓝色 T 恤,领口蹭着酱油渍,袖口也磨得起了毛边。阳光透过脏兮兮的窗户洒进来,在他身上投下一片片不规则的光斑,让他看起来像是从某个破败童话里走出来的角色。
睡在地上的晓晨正好被他们两兄弟的声音弄醒,睫毛上还沾着睡意凝成的水珠。他歪着头打量杨武,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深邃,仿佛能看穿杨武内心深处的恐惧与迷茫。杨武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就像自己是个被放在显微镜下观察的标本。
“小孩,你多大了?” 杨武喉咙发紧,声音比预想中沙哑。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但喉咙里像是卡着一团棉花,怎么都不舒服。
晓晨把玩具车推过来,塑料轱辘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奶奶说我五岁,妈妈说我四岁。” 他说话时吐字清晰得不像幼童,尾音带着刻意压低的沉稳,倒像是模仿大人说话的腔调。这让杨武不禁怀疑,这个孩子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有这样早熟的表现。
杨武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说是四五岁的年龄,可这晓晨的身体壮得跟七八岁一样,胳膊上的血管像青色的小蛇蜿蜒,肌肉线条若隐若现。他想起赌场里那些嗑药出老千的混混,难不成是王老三那个家伙让晓晨吃激素了?这个念头让他胃部抽搐,一阵恶心涌上心头。
“你爸爸呢?” 话一出口杨武就后悔了。晓晨的瞳孔骤然收缩,玩具车从手中滑落,在地板上转了两圈停下。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杨武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混着远处工地塔吊的轰鸣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耳边喧嚣。
“爸爸在很远的地方。” 晓晨弯腰捡玩具车,后颈的胎记随着动作扭曲变形,“妈妈说等他回来,就带我去坐大飞机。”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杨武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就像平静湖面下隐藏着汹涌的暗流。
卫生间的水管突然发出 “咕噜咕噜” 的怪响,像是有什么怪物在管道里挣扎。杨武起身时踢到个硬东西。低头一看,是本儿童绘本,封面上的卡通小熊很是可爱,咧着嘴笑着,可在杨武眼里,那笑容却透着几分诡异。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晓晨的妈妈正穿碎花裙抱着他,女人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可她的眼神却空洞无神,仿佛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这是你哎。” 杨武抓起绘本,书页间飘落几片干枯的槐花,散发着一股陈旧的气息。晓晨歪头盯着照片,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掌心:“我知道啊,妈妈真小气,只带我拍了这一张。” 他的语气带着孩童的抱怨,可眼神却异常冷漠,这种反差让杨武不寒而栗。
杨武仔细端详着照片,突然发现照片边缘有一些模糊的字迹,像是被刻意涂抹过。他眯起眼睛,努力辨认,却还是什么也没看出来。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杨武和晓晨同时看向门口,杨武下意识地挡在晓晨身前,心跳加速。脚步声在门口停下,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咚咚咚” 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敲打着他们的心脏。
“谁?” 杨武大声问道,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
“来接晓晨的啊!” 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杨武透过猫眼望去,只见一个身材消瘦的男人孤零零的只身站在门口。
“孩子他妈没跟我说有这事啊?” 杨武喊道。
“放心,我是晓晨的舅舅,这个地址啊,就是晓晨的妈妈告诉给我的。” 男人的话让杨武犹豫了一下,手放在门把手上,手心全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