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七将多年旧情诉来,当场之人除却震惊,更多的却是觉无奈。
不为别的,就是因为时曦儒是时相。
元慕道,“你所言的除却家事,还要指证洪氏私蓄奴隶,买卖人口?你果真要告?”
洪氏不算什么,但除去洪氏,不是与时相结仇么?
难道也能顺势打掉时相么?
他蹙眉,心想离京的时候老头也没给他这种暗示啊…
“自然要告。”时小七毫不动摇,也不理元慕,只看上首安王。
安王是不想得罪人,但是受害者都到他面前说了,他不做点什么,他还配当安王?
于是出人意料地魄力十足:“时姑娘放心去告,这回,州府绝不敢拦。”
圣涬闻言松一口气,但又很快心弦一紧。
现如今告容易,受理容易……但,若是结果不尽如人意,可不就落得个被报复的下场?
那这草民妮子还不如不告呢。
洪家如此势大,时相对其庇护不言而喻,陆家是当地豪族,与时家联姻,与洪家互为表里,缠绕勾结。
这样复杂情况,能是他们一次南巡厘清的么?
审理之后,时相多半被问一个“失察之罪”“管束家人不严之罪”被罚金停俸而已。
“哎,怎么还多了不少人?”姜如白一脸看热闹的神色,环顾一周发现就少了阮珩,人基本算齐了,于是道:“又出大事了。”
“食君楼的魁君,被人投毒了!”
“什么!”时小七转头惊慌,直要往门口问姜如白,却被圣涬拉住。
姜如白莫名,“这又哪位啊?”
安王抬眼,没理他们,“不是让你查陆家…”
“就是陆家。”姜如白到了主座前,就近和诸人细说:“陆家陆太夫人投的毒!”
他看诸人除去时小七激动就没什么别的人有表情了,奇怪道:“怎么了?不震惊吗?”
众人却已知陆夫人与魁君属乱伦,便顺着猜测是否陆夫人痛苦于这等关系所以下了杀手……还是陆氏爱好面子,不,若因面子就能投毒再嫁祸他人一同灭口,怎么早些不做?
但想到最后,时小七除却自身记忆,并无十分可靠证据,所说的话,此时并不能全然当真。
上官昭问,“州府公开审理此案?”
“是啊。”姜如白也奇怪呢,“照理陆家该要脸面,不可能放任这等事露出来给人看。”
“但我听说,是陆夫人的侍女惊慌失措地跑出食君楼报案,官差推诿,去得慢,等到了食君楼却是一半在火里,那魁君也不知是烧死了还是毒死了……反正陆夫人被发现时就在楼下坐着,我看她衣着整齐,就脸上有点灰。”
姜如白猜测,“应当是围观百姓甚多,又烧到了周围住户,才不得不公开?”
时七恨不能现在就去食君楼,她甩开圣涬拉她的手,“放开!”
圣涬没放,只对安王请道:“殿下,臣以为,已经到了与州府会面的时机了。”
时小七道,“正好,若没死我就去认亲,死了,就认尸。”
“认完了,借着你们钦差的势,当着整个颖州的百姓,上告洪氏,揭发时相。”
圣涬又请道:“臣以为现今言明洪氏为时过早,还得从长计议。”
时小七剜了他一眼,他不为所动。
“你根本没有实质证据,”圣涬非常理性,放缓语气道,“待我们找到证据…”
窗外有人轻笑,“安王如有神助,证据自己上门了。”
圣涬循声去看,阮珩带着一双俊美少年过来。
其中一个不就是他九弟?
那另一个不就是…哎,不是靳墨君。
靳老爷认识洪老板很偶然。
那时节,应当是三四年前了。
朝阙玄都观,他好容易哄着自家的儿子和自己出来一回,到观里上香请愿。
墨君生得清秀漂亮,引人注目是常有的事,孩提之时总有邻人夸赞其容貌可爱,顺带说他有福气。
于是带儿子出去倍有面子,只是孩子大了就不愿意了,他也有些失落,好在这回墨君还是与他一同到了玄都观。
“兄台好福气。”
好熟悉的夸赞。
靳老爷很满意地笑了,转头却发现夸他的人坐在辇轿上。
来玄都观向来是要步行的,为的是看一路风景,这辇轿上的风景……
那人衣着是有繁复花纹的丝绸,带的帽子样式像是商人。
“兄台的公子,生得真是钟灵毓秀人物,”商人甫一开口,墨君便径直跑进了观里,只给他们二人留一个造化的背影。
“但是似乎与兄台并不相像呢。”
靳老爷听得更高兴,笑道:“这孩子就是那样会长,生得像他娘亲,身段也是,自他出生我便庆幸他是个儿子,要是女儿不幸像我,那得要贴上多少嫁妆才能嫁出去啊!”
商人闻言也笑,但目光总在靳老爷身上,似乎话里有话。
“有些人装得精明,倒不如装得憨傻糊涂。兄台真是大智若愚,愚弟佩服。”
靳老爷又被夸了,不太好意思道:“哪里哪里。”
然后细想,为何佩服啊?
小墨君又从玄都观出来唤他,“父亲,怎么还不进来?”
“来啦来啦!”
他忙不迭地跑上前,又想起身后商人,回头告别,却见辇轿上商人目光悠远,含意深深。
看的方向正是墨君。
“兄台,我这就…先上香了?”
商人似这时才回过神来,笑道,“兄台好手腕,小公子如此信任你……但待他大了,怕就会变了心肠。”
这话竟歪打正着说到靳老爷的忧愁之处,“是呢,孩子越大越不能亲近,哎,我伤心失落,也毫无办法呀。”
商人眼光一闪,自袖中取出一只拇指大小的瓷瓶,“若不嫌弃,愚兄有一个专治不听话孩子的仙方,赠予贤弟。”
靳老爷受宠若惊,赶忙接下。
来一趟上香花钱的玄都观,却能得到意外之财!
不过商人毕竟是商人,也就给了瓶江湖术士糊弄人的破药,就直接不装了,自称“愚兄”了。
一个拇指大小的瓶药还就给他当上哥了!
商人还真的当哥上瘾,手拍在他肩膀上,“愚兄名为洪远滔,今后,贤弟若有难处,又或还要仙方,尽可到朝阙庆仙坊寻我。”
“你我一样,我见了实在亲近,莫怪愚兄无礼才是。”
靳老爷连声道:“岂敢岂敢”。
于是辇轿便走了,弄得靳老爷猜不透这商人到底来干嘛。
到了观门前不上香……哦,倒是买了,又不想去了。
正好那些香就归了靳老爷,又省一笔钱!
“爹,你跟那人说什么呢?”
墨君不满地看向他,“下次再这样,不跟你出来了。”
靳老爷拿瓶子吓唬他,“那人是个人贩子呢,这毒小孩的药,怕不怕?”
“还不跟我出来?下次碰见陌生人就牢牢抓住家里大人的手,别像刚才自己一人跑进观里去。”
“那这个呢?”墨君才没被吓到,指着靳老爷手里的巨型檀香。
明显不是他们家买得起的。
“这是刚认的一个大哥给的。”靳老爷真把靳墨君当孩子,随口哄骗,“反正献给神明,咱们一点也没贪。”
“爹,你下次也别和陌生人说话。”
“爹是大人。”
“我听得奇怪…爹你别被卖了。”
“这孩子你怎么说话呢?”
靳老爷坐在茶园宴的席位上,忽地想到这段与洪老板的初遇……吓得腿软!
那药…真的是毒小孩的啊!
那人……当真也是人口贩子,啊?
“靳老板,”洪家管事到了他身边,寒暄加道歉:“您可算来了,我们老板总念着您呢,上回那单生意是我们的人不懂事,老板已经训斥他了,我给您赔个不是…来人!”
话落就有一个仆从带着木匣过来。
管事的揭开一角,让靳老爷看到里面的珠光金泽。
“这是我们老板给您的赔礼,也感谢您今日赏光!”
靳老爷的心在看到那匣子的珠宝金条后就安定下来了。
哪有坏人能这么谦逊?这么大方?还给人道歉?
再说了,真是个人贩子能给个陌生的大人一瓶毒小孩的药?那也太张扬,太傻了吧!
不可能,一定是误会!
靳墨君依旧顶着圣菜的身份进来,不过他属于贵客,此次茶园宴除却商人的贵客都戴着面具。
想来若是面具揭下,不知该起怎样风波。
或许这里会有朝阙四族的公子老爷,或许会有皇族中人,或许会有天子近臣……所以,为了在朝上好看点,在这里还是戴上面具遮羞好。
他无暇看自己老爹演得怎样,只是全心信任,毕竟也没有别的办法。
目视前方,目无下尘,端端是敬王年轻时被流放反而养大的气性。
京城中人莫不知晓。
首席坐着主人,主人之侧戴面具的人对之耳语,他们目光都是不经意间扫到靳墨君一行似的。
“像敬王…但是敬王的哪个儿子,依年岁,就是那个世子。”
他们耳语着,却不想小世子直接到了眼前。
还明晃晃对他们介绍:“这是我大哥,他母亲你们应当知道,姜家南府的贵女,现今林相的夫人。”
此话一出,在座的商人纷纷站起身来拱手行礼。
“……公子有礼。”
众人实在不知该唤圣公子,还是姜公子,甚至或是林公子?
于是只能更加热切,盼着把姓氏的纠结混过去。
圣荑不卑不亢,留几分矜贵傲气,抬首道:“今日洪氏为东,我等为客,何须多礼?”
众人自然附和,一阵和谐欢乐。
小世子继续介绍,“这是我大哥的二妹,林相的千金。”
上官昭身着寻常衣衫,但身姿纤弱,又有面具挡着,便有种雌雄莫辨的美。
“林相千金?这个岁数……莫不是早年的女宰相车相,和林相所生的独女?”
“那这位千金可当真是不得了,两位宰相的血脉啊,今日之宴,我等实在三生有幸!”
“洪老板,您真是好大的面子啊!”三两商人恭维着主位。
“您果真是位比姜家,这敬王,林相,都来您的宴会,还有这茶园场地,是惠王府……哎呀,当真有眼不识泰山,您是这个!”
那些人比着大拇指对着今日的东家。
“抬爱了。”主座的人身材有些矮胖,但人长得却并不狰狞,只是平庸而已。并不似时小七说的那般可憎。
他诚惶诚恐,向三位缓拜,“都是各位殿下钟爱我家侄儿,这才给老朽几分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