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的灯火在夜色中格外招摇,酒香、肉香、脂粉香混杂着人声鼎沸的喧嚣,像一只巨大的、温暖的怪兽,一口就能吞下城隍庙里所有的清冷和狼狈。
杜子腾跟在师父身后,脚步还有些虚浮,脑子里的画面还在土匪光溜溜的大腿、师父那惊鸿一剑、以及那堆散发着异味的“上古神器”碎片之间来回切换。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里揣着刀疤脸慌乱中“遗落”的、一个干瘪但分量不轻的钱袋。师父说,这是“战利品”,是“侠义门”开张第一笔正经收入。这感觉……有点怪,但又莫名地……有点爽?
贾仁义(也就是我)背着手,迈着六亲不认的四方步,径直走向醉仙楼最热闹的大堂。他那身油腻的破袍子,在满堂锦衣华服的食客中,简直像一块行走的抹布,瞬间吸引了无数道或鄙夷、或好奇、或嫌恶的目光。跑堂的伙计皱着眉迎上来,语气带着不加掩饰的驱赶:“哎哎哎,老丈,讨饭去后门!别在这儿……”
他话音未落,我眼皮都没抬一下,枯瘦的手指从破袖子里精准地夹出一小块碎银,看也不看就弹到了伙计怀里。
“聒噪。” 我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懒散劲儿,“二楼,临街靠窗,清净的雅座。烧鸡两只,要肥的,油要亮!酱牛肉切厚片!上好的花雕来一坛!花生米、茴香豆各一碟!快着点!” 那熟练的点菜架势,仿佛这里是自家后厨。
伙计掂量着手里的碎银,又看看我这身打扮和身后同样灰头土脸的杜子腾,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三分惊愕,三分怀疑,剩下的全是“这老东西哪来的钱?”的困惑。但他终究是生意人,银子是真的,脸色瞬间由阴转晴,腰也弯了下去:“哎哟!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二位爷楼上请!马上给您安排!烧鸡肥的!油亮的!您瞧好吧!”
杜子腾看着伙计前倨后恭的变脸绝技,再看看师父那副理所当然、仿佛天生就该坐雅座的派头,世界观再次受到了微小的冲击。他亦步亦趋地跟着上了楼,坐在铺着软垫的雕花木椅上,浑身不自在,感觉这椅子比城隍庙的稻草还硌得慌。
很快,酒菜流水般端了上来。两只烤得金黄酥脆、滋滋冒油的肥硕烧鸡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力,厚切的酱牛肉纹理分明,花雕的酒香醇厚醉人。这景象,对于啃了几天冷馒头、闻了几天夜壶味儿的杜子腾来说,无异于仙境。
“师……师父?” 杜子腾看着满桌佳肴,又看看已经开始慢条斯理撕扯鸡腿的师父,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开口,“这……这钱……真没问题?” 他指指怀里。
“啧!” 我撕下一大块鸡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训斥,“战利品!懂不懂?土匪劫掠百姓,是为不义!我们替天行道,取其不义之财以资侠义之行,这叫‘劫富济贫’!我们贫,所以济我们自己!天经地义!有什么问题?” 我灌了口酒,眯着眼,一副“你这孩子怎么不开窍”的表情,“快吃!吃饱了才有力气行侠仗义!”
杜子腾被这套“劫富济贫济自己”的歪理噎得直翻白眼,但烧鸡的香气实在太过凶猛。他心一横,也顾不上许多了,学着师父的样子,恶狠狠地扑向另一只烧鸡!管他娘的!先吃了再说!这顿吃完,就算明天被官府抓去,也值了!
师徒二人如同饿鬼投胎,风卷残云。烧鸡的骨头在桌上堆成了小山,酱牛肉盘子见了底,花雕也下去了小半坛。杜子腾吃得满嘴流油,肚子滚圆,脸上终于露出了劫后余生的满足笑容,暂时把夜壶、裤腰带和师父的深不可测抛到了脑后。
我剔着牙,看着徒弟那副没出息的饕餮相,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嗯,孺子可教,至少胃口不错,是个当“大侠”的好材料。
就在这时,楼下大堂的喧闹声中,一个刻意压低却依然清晰、带着浓重江湖气的嗓音钻进了我的耳朵:
“……千真万确!‘云雷纹’!错不了!就在这城南一带露过面!”
“嘶……那东西不是二十年前就跟着‘一剑惊鸿’叶孤影一起消失了吗?”
“所以才邪门啊!听说‘黑煞门’的鼻子比狗还灵,已经闻到味儿了!悬赏的暗花……这个数!” 说话的人似乎比划了一下。
“我的娘!那……那得是多少金子?!”
“嘘!小声点!要命的买卖!听说持有者是个……嗯,极其古怪的老家伙,行踪诡秘,不好惹……”
我剔牙的动作微微一顿,浑浊的老眼里瞬间掠过一丝寒芒,快得如同错觉。握着酒杯的手指,指节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
杜子腾正抱着鸡骨头啃得正香,完全没留意楼下的低语。他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满足地摸着肚子:“师父……呃……这‘侠义门’……接下来咱们干啥?还……还回城隍庙吗?” 他有点舍不得这醉仙楼的软椅子和烧鸡了。
“回?当然要回!” 我放下酒杯,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懒散油滑的模样,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听到,“那是咱的‘总坛’!风水宝地!不过嘛……” 我话锋一转,笑眯眯地看着杜子腾,“徒儿啊,吃饱喝足,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杜子腾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活……活动筋骨?师父……您……您该不会又想让我去……”
“哎!聪明!” 我赞许地一拍桌子(吓得杜子腾一哆嗦),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看见楼下靠窗那桌穿蓝绸衫、戴玉扳指、一个人喝闷酒那胖子没?”
杜子腾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果然见一个衣着光鲜、脑满肠肥的中年胖子,独自霸着一张桌子,面前摆着几碟精致小菜和一壶酒,眼神飘忽,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此獠!” 我一脸痛心疾首,仿佛在控诉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乃城北米行的张扒皮!囤积居奇,哄抬米价!多少穷苦百姓因为他买不起米,饿得前胸贴后背!此等为富不仁之徒,简直是我‘侠义门’的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足以平民愤!”
杜子腾听得一愣一愣的:“啊?师父,您……您怎么知道?”
“哼!” 我冷哼一声,一副“江湖事尽在掌握”的高深莫测,“为师行走江湖多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等败类,岂能逃过为师法眼?徒儿,考验你的时候又到了!”
杜子腾后背开始冒冷汗:“师……师父……您……您该不会让我……”
“用你的‘碰瓷神功’!” 我斩钉截铁,眼中闪烁着“正义”的光芒,“去!假装被他撞倒!就说他撞坏了你……嗯……撞坏了你祖传的玉佩!那玉佩是你娘留给你娶媳妇的!价值连城!哭!哭得惨点!让他赔钱!赔来的钱,咱买米,散给城南的穷苦百姓!这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懂不懂?”
杜子腾看着楼下那胖子油光水滑的脸和桌上精致的酒菜,又想想师父描绘的“饿殍遍野”的场景,一股热血(以及刚吃下去的烧鸡)直冲脑门。虽然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比如师父怎么知道人家是米行老板?祖传玉佩又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但“行侠仗义”、“为民除害”这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像烧鸡一样诱惑着他那颗涉世未深、刚刚被“劫富济贫”点燃的少侠之心。
“好!师父!为了城南的百姓!我……我去!” 杜子腾猛地站起身,脸上带着一种悲壮的使命感,仿佛即将奔赴沙场。
“好徒儿!有担当!” 我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力道之大,差点把他拍回椅子上),“记住!气势要足!哭得要真!要让他感受到你失去‘娘亲遗物’的切肤之痛!去吧!为师在此,为你掠阵!”
杜子腾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更显破旧的衣裳,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决绝,噔噔噔跑下了楼。
我悠哉地给自己斟满一杯酒,靠在窗边,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楼下大堂。那个谈论“云雷纹”的角落已经空了,仿佛刚才的低语只是幻听。我的视线掠过门口,掠过街角,掠过每一个阴影处,最后落回到正雄赳赳气昂昂走向“张扒皮”的杜子腾身上。
楼下,杜子腾已经开始了他的表演。他走到胖子桌旁,似乎被椅子腿绊了一下(演技略显浮夸),整个人“哎哟”一声朝胖子身上倒去,同时一只手已经捂住了胸口(大概是玉佩该放的位置?),带着哭腔的控诉隐约传来:“……我的玉佩!娘啊!……”
胖子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搞懵了,一脸错愕和嫌恶地想要推开他。
我抿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目光却变得幽深起来。
“云雷纹”……黑煞门……暗花……
看来这清闲的“碰瓷大侠”日子,是快到头了。不过嘛……
我看着楼下杜子腾那努力演出“痛失至宝”的笨拙模样,嘴角又忍不住向上弯起。
在麻烦找上门之前,总得让这傻徒弟多攒点“江湖经验”,顺便……多讹几只烧鸡的钱吧?
这“大侠”的路,且长着呢。
杜子腾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扯住了他的后脖领子,紧接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醉仙楼里温暖的灯火、喧嚣的人声、还有那张扒皮惊愕的胖脸,瞬间被甩在了身后。冰冷的夜风如同无数把小刀,狠狠刮在他的脸上,灌进他因为惊愕而大张的嘴里,噎得他差点背过气去。
“哇啊啊——师……师父?!”
他只来得及发出半声变调的惊叫,整个人就像个破麻袋一样,被师父贾仁义那只枯瘦却力大无穷的手,硬生生从二楼雅座的窗口给“拎”了出去!
失重感瞬间攫住了他!脚下是黑洞洞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虚空!醉仙楼那雕花的窗棂在眼前急速缩小、远去!
“闭眼!抱头!”
师父那依旧带着点油滑、此刻却不容置疑的低吼在耳边炸响。杜子腾几乎是本能地死死闭上了眼睛,双手抱头,蜷缩成一团。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还有楼下食客们骤然爆发的、混杂着惊叫和怒骂的喧嚣!
“砰!咔嚓——哗啦!”
预想中粉身碎骨的剧痛并未传来,但一阵剧烈的撞击和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却清晰无比。杜子腾感觉自己先是砸在什么东西上(软中带硬,似乎是醉仙楼门口支出来的雨棚?),紧接着又滚落到一堆更硬、更杂乱的东西上(好像是堆在墙角的空酒坛和破筐?)。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骨头像是散了架,疼得他龇牙咧嘴,眼冒金星。
“哎哟……我的……我的老腰……”
一个比他更夸张、更痛苦的呻吟声在旁边响起。杜子腾艰难地睁开被灰尘迷住的眼睛,只见师父贾仁义正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趴在一堆破筐烂菜叶上,一只手捂着腰,哎哟连天,那身破袍子更是挂满了菜叶和泥污,狼狈程度堪称惨绝人寰。
“师……师父!您没事吧?!” 杜子腾也顾不上自己疼,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声音带着哭腔,“您……您怎么跳下来了?!那些人是谁啊?!”
“嘶……没事?你看为师像没事的样子吗?” 贾仁义龇牙咧嘴,倒抽着冷气,艰难地撑起身子,浑浊的老眼却警惕地扫向醉仙楼二楼的方向。那里,几个黑衣人影正探出窗口,冰冷的目光如同毒蛇,死死锁定着他们师徒二人。
“少废话!快走!” 贾仁义猛地一推杜子腾,动作依旧迅捷,全然不顾刚才还在喊腰疼,“是黑煞门的疯狗!被他们缠上,不死也得脱层皮!往巷子里钻!”
杜子腾被推得一个趔趄,回头一看,只见那几个黑衣人如同大鸟般,轻盈地从二楼窗口跃下,落地无声,动作矫健得可怕,正朝着他们急速追来!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笼罩了这片狼藉的角落!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心脏!杜子腾哪里还敢犹豫?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浑身的酸痛,他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跟在师父身后,一头扎进了旁边一条漆黑狭窄、堆满垃圾的巷子!
“呼……呼……师父!他们……他们为啥追我们啊?!” 杜子腾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肺里像着了火,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费解,“我们……我们不就去吃了个烧鸡吗?!”
“闭嘴!跑!” 贾仁义跑在前面,身形在狭窄的巷道里左突右闪,灵活得不像个刚才还摔得七荤八素的老头。他头也不回,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杜子腾从未听过的凝重,“还不是因为你小子!吃个饭都不安生!非得去碰瓷那张扒皮!动静闹那么大!把苍蝇都招来了!”
“啊?!怪我?!” 杜子腾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委屈得想撞墙。明明是你让我去碰瓷的啊师父!怎么又成我的错了?!但此刻他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了,身后那如同跗骨之蛆般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冰冷的杀意,让他只能咬紧牙关,拼命迈动灌了铅的双腿。
“别直着跑!拐弯!” 贾仁义低喝一声,猛地向左一拐,冲进一条更窄、更臭、几乎只能侧身通过的死胡同!胡同尽头是一堵两人多高的砖墙,上面爬满了湿滑的青苔。
“死……死路?!” 杜子腾看着那堵高墙,心瞬间沉到了谷底,绝望涌了上来。
“死路?哼!” 贾仁义冷笑一声,浑浊的老眼在黑暗中精光一闪,猛地停下脚步,转身面对追来的方向。追在最前面的两个黑衣人已然逼近,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鬼影,手中短刃在微弱的月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
“徒儿!看好了!” 贾仁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在这绝境中竟透出几分豪迈,“为师再教你一招‘讹门’……不,‘侠义门’的保命绝技——‘绝户撩阴脚’!”
话音未落,贾仁义那看似佝偻的身躯猛地一矮!动作快如鬼魅,完全不像个老头!他整个人如同贴着地面滑行的毒蛇,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闪电般切入两个黑衣人之间那狭窄的空隙!
“什么?!” 两个黑衣人显然没料到这老家伙在这种绝境下还敢主动反击,而且动作如此诡异!他们下意识地想要挥刃下劈。
然而,贾仁义的目标根本不是他们的上半身!
只见他那只穿着破草鞋、沾满污泥的右脚,如同蝎子的毒尾,带着一股阴狠毒辣的劲风,自下而上,迅疾无比地撩起!目标精准而统一——直指两人的下三路要害!
这一脚,没有任何花哨的名字能形容它的猥琐和狠毒!它融合了街头混混打架的阴险,老农踹偷瓜贼的狠辣,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嗷——!”
“呃啊——!”
两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瞬间划破了寂静的夜空!那声音之尖锐痛苦,让后面追来的几个黑衣人都下意识地脚步一滞,胯下莫名一凉!
冲在最前面的两个黑衣人,如同被瞬间抽掉了脊梁骨,手中的短刃“当啷”落地。他们双手死死捂住裆部,身体弓成了煮熟的虾米,脸孔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连惨叫都变了调,直接瘫软在地,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杜子腾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鸭蛋,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下意识地夹紧了双腿,感觉某个部位一阵幻痛。这……这就是师父说的“保命绝技”?这也太……太狠了吧?!他看向师父的眼神,瞬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畏和……一丝丝恐惧。
“傻愣着干什么?!” 贾仁义一招得手,毫不恋战,甚至看都没看地上那两个痛苦翻滚的黑衣人。他猛地回身,枯瘦的手掌在杜子腾后背狠狠一拍,力道奇大!
“上去!” 他指着那堵湿滑的高墙。
“啊?我……我爬不上去啊师父!” 杜子腾看着那滑不留手的墙壁,都快哭了。
“废物!看为师给你垫脚!” 贾仁义骂了一句,动作却快如闪电。他猛地蹲下,双手交叉叠在小腹前,形成一个稳固的“台阶”,同时低吼:“踩!用力蹬!上去!”
身后,另外几个黑衣人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反应过来,看到同伴的惨状,眼中凶光大盛,怒吼着再次扑上!冰冷的刀锋离师徒二人后背已不足三尺!
死亡的阴影再次降临!
杜子腾被这绝境逼得血性上涌(主要是被师父那一脚吓的),他不再犹豫,也顾不上什么尊师重道了,右脚狠狠踩在师父交叠的手掌上,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上一蹬!
“起!”
贾仁义同时暴喝一声,双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向上一托!
杜子腾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脚下传来,整个人如同腾云驾雾般向上飞起!他手忙脚乱地扒住墙头湿滑的砖缝,指甲都差点掀翻,总算勉强挂在了墙头上。
“师父!快上来!” 他趴在墙头,焦急地朝下喊。
贾仁义在托起杜子腾的瞬间,身体借着反作用力向侧面一滚!一道冰冷的刀锋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削过,斩断了几根花白的乱发!
“接着!” 贾仁义在翻滚中低吼一声,手在怀里一掏,一个黑乎乎、沉甸甸的物件被他闪电般抛向墙头的杜子腾!
杜子腾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入手冰凉沉重,熟悉的形状,熟悉的……那股若有若无的、经过特殊处理的、混杂着泥土和某种药味的“夜壶味儿”?!
是那个装着剑的“剑鞘”套子!
“抱紧它!别撒手!” 贾仁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同时他身形如同泥鳅般,险之又险地避开另一记劈砍,顺势一个懒驴打滚,滚到了墙根下。
“师父!” 杜子腾趴在墙头,看着师父在下面险象环生,急得目眦欲裂。
“别管我!快翻过去!在城西土地庙等我!天亮不到,你就跑!有多远跑多远!” 贾仁义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急促和决绝。他一边狼狈不堪地躲闪着越来越密集的攻击,一边猛地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土,朝着追兵的眼睛狠狠扬去!
“老东西找死!” 黑衣人怒骂着,攻势更急。
杜子腾看着师父在刀光剑影中左支右绌,那身破袍子又被划开了几道口子,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他死死抱着怀里那散发着异味的“剑鞘套子”,仿佛抱着唯一的救命稻草和……师父的性命。
“师父!您一定要来啊!” 他带着哭腔吼了一句,心一横,用尽吃奶的力气,笨拙地翻过了墙头,扑通一声摔在了墙的另一边。
墙外是一条更荒僻的小路,杂草丛生。杜子腾摔得七荤八素,却不敢有丝毫停留,抱着那“宝贝”连滚带爬地爬起来,没命地朝着城西的方向狂奔。身后,隔着那堵高墙,激烈的打斗声、怒骂声、还有师父那中气十足(但听起来更像是在骂街)的呼喝声隐隐传来:
“来啊!狗崽子们!尝尝爷爷的‘撒泼打滚式’!”
“哎哟!打人不打脸!老夫就靠这张老脸吃饭呢!”
“看暗器!夜壶碎片!沾着屎的!”
杜子腾一边跑,一边听着师父那不着调的“绝招”名字,眼泪混着汗水糊了满脸。恐惧、担忧、荒谬感、还有一丝对那“夜壶剑”的莫名依赖感……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要崩溃。
他抱着那散发着异味的“剑鞘套子”,在漆黑的夜里,深一脚浅一脚地亡命奔逃。怀里的东西冰冷沉重,那股特殊的味道仿佛成了此刻唯一能证明师父还活着的凭证。
城西土地庙……师父……您一定要活着来啊!
而此刻,高墙之内。
贾仁义看似狼狈不堪地在刀光中翻滚腾挪,动作滑稽可笑,如同街头耍猴。每一次看似险之又险的躲避,都妙到毫巅地让开了致命攻击。他那双浑浊的老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而锐利的光芒,如同潜伏的猛兽。
他一边用各种下三滥的招数(扬沙、踢裆、抓脸、甚至试图用牙齿去咬对方手腕)阻滞着黑衣人的攻势,一边用眼角余光瞥向杜子腾消失的墙头方向。
直到确认那傻徒弟跑远了,他那佝偻的身形猛地一顿!
一股截然不同的、如同深渊寒潭般冰冷沉寂的气息,瞬间从他干瘪的身躯内弥漫开来!那气息是如此内敛,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锋锐!仿佛一柄尘封千年的绝世凶剑,终于要撕开它破旧的剑鞘!
围攻他的几个黑衣人,动作齐齐一滞!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让他们汗毛倒竖!他们惊疑不定地看着场中那个突然变得如同山岳般沉凝的老头。
贾仁义缓缓直起腰,虽然依旧穿着那身挂满菜叶的破袍子,但整个人的气质已然天翻地覆。他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袖子上的灰尘,浑浊的老眼抬起,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黑衣人。
“追了我大半夜……”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再无半分油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打搅老夫吃烧鸡……还吓跑了我那傻徒弟……”
他缓缓抬起枯瘦的右手,五指张开,又缓缓握拢,指节发出轻微的爆响。
“真当老夫……只会‘撩阴脚’和‘碰瓷’么?”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无形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恐怖剑意,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瞬间笼罩了整个死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