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姑娘，”方明月心头掠过一丝暖意，感慨之中夹杂着一丝欣慰，“赵姑娘他们，终究还是惦记着我……”
这样想着，她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果然，龙江河畔南岸偏南近百丈处，赵清风边走边呼喊着。她的身边，是三四个家丁模样的汉子。而更南八九丈处，尚有两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由于隔得较远，又是阴雨天，一时也看不清脸型，不过，方明月还是能够肯定，那两个年轻人，应该就是穆天南和文师弟了。至于这两个人为什么落在最后面，一时半会儿之间，她倒是无暇细思。
带着几分苦笑，方明月思绪如潮：时近黄昏，我出门这么久了，赵姑娘出于关心，就带着几个家丁找过来了。她这样做，确实发自内心，绝非作伪。是啊，她是在担心，如果我一时想不通，要寻短见什么的。这，这就不是什么小事情了！穆天南，你也来了？既然你来了，我倒是要硬气一点，不能让你小瞧了……
“赵，赵姑娘，”方明月背北朝南，大声说道，“我在这儿……”
她的意思是说，赵姑娘，放心吧，我在这儿透透风，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听到之后，也不用心急如焚，慢慢走过来就可以了……她是这样想，不过，听话者却未必就这样看。
于是，她所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一番情形：“快！”赵清风沉声命令着，与此同时，向北侧的龙江河南岸挥手示意。这手势的意思其实就是，你们这几个老兄弟，平时总喜欢说漂亮话，这一次，可不能让客人寒心了。
赵清风武学根基甚是了得，走起路来，也算是莲步生风了。
那几个家丁，本来就有点心虚，此时此刻，眼见主人严令并以身作则，如何还敢消极怠慢，于是，他们于吐纳之际，健步如飞，跑在了主人前面。
至于落在最后面的那两个年轻人，倒似不受赵清风的制约，依然在不紧不慢地走着。
“前来寻人的这几个人，”方明月倒是有点诧异了，她暗自寻思着，“到时分了梯队一般。当然，这也不难理解。那几个家丁直接隶属于赵姑娘手下，表现好的话，赵姑娘一高兴，说不定就会多赏几个酒钱。而那个什么穆天南穆少将军，多半是不想来的。不过呢，如果不来，自然要被人家说闲话，落个薄情的坏名声。权衡一番之后，就勉为其难，跟在最后面了。至于那文师弟嘛，这一次，主要还是扮演一个随从的角色，他的主要目标，多半还是在于，看一下那穆少将军的表现……”
“方姑娘，”到得近处，赵清风递过一条手帕，“先，先擦一把脸吧？”
接手帕之际，方明月心头一动：这位赵姑娘，说起场面话来，果然有一套。是啊，几个家丁就在身边，她如果直接说什么“不要想不开”“凡事从长计议”之类的话语，摆明了就是在揭贵客的短处，让客人难堪。她如此不动声色，倒是给了我一个体面的台阶啊！是啊，我再怎么不济，也不能让那个穆少将军看笑话……
“赵姑娘，”方明月微笑着接过手帕，“赵姑娘如此周到细致，民女，民女倒是不能不领情了……”
说着，就用那条手帕，先是擦一下顶上的长发，再扭了一下水之后，再顺着前额，擦拭起面庞来。
“方姑娘，”赵清风淡淡地说道，“这细雨纷飞之下的龙江河畔，烟雨迷蒙，如诗如画，如若有兴致，倒也值得驻足流连——”
“赵姑娘，”方明月接过话语，“赵姑娘，见笑了。民女闲着无事，就过来看看。却不曾想到，如此一来，倒是让赵姑娘分心分神了。”
“方姑娘，前人所说‘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若真有此雅兴，我们再找个机会，驾一叶扁舟，到江上垂钓一番，也未尝不可吧？”
“是啊，这尘世间，那‘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情形，所在皆是。如若能够望峰息心，扁舟垂钓，不为名利，只为闲情逸致，倒不失为难得的休闲了……”
“方姑娘所言极是，这名利之心，何尝就不是套在头上的枷锁呢？”
“虽说如此，不过，要想挣脱那名缰利锁，求得做人的怡然自得，自庄子、陶渊明以来，以此留名者，自是不乏其人。只不过，绝大多数的人，对于某些蝇头小利，还是心存侥幸，混迹其中……”
“是啊，要想绝迹江湖，只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吧？试想一下，那王摩诘‘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一般的寻常百姓，要想拥有一片‘幽篁’，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至于琴瑟笙箫，这些文人雅士的器物，没有几个银两，根本就不用去想……”赵清风感慨道。
“王摩诘的佳作，”方明月接过话语，“后人多半只看到那‘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一面，却很少去想，他能够写下那样的佳作，也离不开那数十年里的宦海沉浮、奔走跋涉……”
打开话匣子之后，两人相谈甚欢。
那几个家丁，才识有限，对于这些话语中的佳词丽句、典故轶事，自是难言通晓。此外，就算是略知一二，限于自己的身份，又如何敢轻易开口？于是，他们就只能陪侍一侧，乐得做个听众。
文师弟和穆天南也到了，不过，这两人一直站在偏南处，甚至离众家丁，都尚有一两丈远。
方明月一边跟赵清风说话，一边暗自寻思着：这个穆天南穆少将军，多半也是要做个样子，才跟着到这河畔来的吧？他觉得没脸见我，又不能不来，自然就不会走得太近了。至于文师弟嘛，要说他“讷于言”，也算贴切吧？至于他是不是真的“敏于行”，我目前也不便于妄下断语。当然，有赵清风赵姑娘掌控局面，他作为师弟，先观望一番，也未尝不可吧？
“赵姑娘，”看到赵清风一行都没带雨具，再扫了江面几眼之后，方明月试着这样说道，“转眼之间，就已经是薄暮时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