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嫣然的茶言茶语,让屋里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我不知道裴玉珩是怎么想的,但我是真的以为这样的尴尬很快就会结束,毕竟谁都不可能一直自讨没趣。
见好就收、见不好就跑,给自己留下脸面的同时,也给事情的转圜留下余地。
而不是傻到去激起对方的逆反心理,最后却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
谁知屋外那位的思维逻辑,根本不能用正常人的标准去揣度,人家不但茶功可败火,韧劲还能抵万钧。
所以即便那么长时间都得不到自己期待的回应,她也依旧在情绪稳定、发挥更稳定地持续输出着。
这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你也不小了,不会到现在都还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是家族弃子了吧?
是,我承认,曾经的优家,的确在名气和实力上都远胜于我们沈家,甚至比起裴家来也都不遑多让。
可是曾经再辉煌,那也是过去式了呀!
更何况你现在除了一个姓氏以外,似乎已经不能算是优家人了,不是吗?
所以你听我一句劝,你那千金大小姐的坏脾气,还是改一改的好!
寄人篱下就得有寄人篱下的觉悟,不能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也不能……”
我抿了抿唇,突然很想找个人问问,她这又抹黑又上眼药的,是不是有点太肆无忌惮也太莫名其妙了?
她说我家道中落、说我是家族弃子,我同意,因为是事实。
可要说我是吃着嗟来食住着嗟来屋,却还抱着昔日荣光不撒手的“亡朝遗老”,这就过分了吧?
哦对了,她还说我是个坏脾气的“头铁分子”,那就更冤了好么?
我是在哪次受气的时候没夹住尾巴了?还是在哪次反击的时候尽了全力了?
更搞笑的是,这话竟然是从沈嫣然嘴里出来的,原来这就是贼喊捉贼么?
不过,区区一个‘滚’字,却也能换来她洋洋洒洒一大段的“劝诫”,这临场应变和借题发挥的能力……
经过一番仔细回忆后,我才惊觉到,这似乎还真是我的平生首见,看来以前是我眼拙、小觑了她!
想到这里,我本就对她没有松懈过的防备,顿时又收紧了几分。
只是,防备归防备,眼前的麻烦还是得先解决掉才行!
虽然住在沫苑的人很少,我也不怕她的话被传出去,但是很烦啊!
可某个罪魁祸首,也不知是没意识到自己害人不浅,还是存心不想让我消停,又或者是在隐晦地享受……
享受被“茶香”浸润熏陶的舒爽感,也享受被美人追逐索爱的成就感?
总之,我这边已经肉眼可见地开始暴躁,他那边却始终八风不动稳得一批。
不仅没有要出面平息事端的意思,就连抬一抬腚挪一挪窝的迹象都没有,脸上更是看不出丝毫的动容。
仿佛这世间一切的一切,统统与他无关。
他只是高高在上、冷眼睥睨着众生于苦海浮沉的佛,却又不予慈悲不赐救赎,“佛”得很不是个东西!
所以我要想耳根子清净,就只能求人不如求己,可是……
直觉告诉我,别看裴玉珩没有作为,但那是他在观察我的反应,而他心里其实并不希望我得罪沈嫣然……
正当我还在犹豫和迟疑之际,另一道声音的出现,及时打散了我的顾虑、也打断了某人的喋喋不休。
“沈嫣然,你在干什么?”这声音不大,却威慑力十足,紧接着就是一串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我的心头猛地一松,差点忘了,我也是有人护着的。
两天前,在我身上的正骨支架和腰封被拆下、并确定了我恢复良好后,沈菁华就向我提出了告辞。
要知道,人家可是圣安医院最受欢迎的儿童心理学专家。
以前她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这近半个月来,也是为了给我治伤,才硬生生地耽误了自己的本职工作。
所以我一解除“封印”,她就不忍心再让自己的小病患们等下去了。
可就是这样敬业的她,在得知沈嫣然宁愿旷工也不肯离开裴园时,却咬牙选择了继续留下保护我……
此时尽管她已经刻意地压低了嗓音,也还是能让人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怒不可遏,以及恨铁不成钢的气恼。
啧啧,能将她这样淡漠出尘的人,逼到暴走的边缘,沈嫣然果然好能耐!
不过也难怪沈菁华,这一次终于翻了脸。
她对自己这个堂妹耳提面命反复警告了多少次?又对沈家那几位长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多少回?
他们企图借助某个高门的权势财力,来摆脱沈家日渐衰微的现状,这种想法虽不光彩,她却也能理解。
毕竟一心想攀龙附凤的人遍地皆是又代代辈出,反倒是坚定不移的“自立派”越来越奇货可居了。
她知道自己不能强求,也知道强求无用。
所以在沈家掌权人拟定“向上联姻”的计划时,她没有反对。
况且‘低娶媳高嫁女’,本就是华国的传统习俗,她也没什么可说的。
直到沈嫣然将联姻的目标锁定为裴玉珩时,她才开始出言阻止。
她认为自己摆事实讲道理、已经把利弊分析得十分透彻了,也深信‘知不可为便不为’才是明智之选。
而沈家那些主事人,也不全是被野心和欲望冲昏了头的,总有清醒的。
有他们约束着,想必某些人应该不敢做得太出格才对!
可谁能料到,猪圈围得再牢固,也照样拦不住得了失心疯的猪?!
平心而论,沈嫣然确实有高嫁的资本。
但也得先调查清楚,自己想攀附的对象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再掂一掂自己的份量,看能不能攀得上吧?
她与裴玉珩是多年的朋友,当然知道人家早已心有所属。
那姑娘一直藏在他心底的最深处,起初是他绝不允许外人触碰的逆鳞,后来就变成了他的“非她不可”。
为此,他甚至不惜孤身苦等了对方许多年,那样近乎病态的专一,是多少根杠杆都撬不动的偏爱与痴情。
所以沈嫣然毫无胜算可言,再执迷不悟就要适得其反了。
毕竟过去比她更漂亮更优秀、家世也更显赫的女人都做不到的事,她又凭什么呢?难道就凭她脸皮厚?
不过作为经得起时间考验的朋友,她沈菁华自问对裴玉珩的了解,可远不止这些小儿女的风月秘密。
她更清楚对方的忌讳都有哪些,而其中排列最靠前的两条,恰恰就是他厌恶被算计和被不喜欢的人纠缠。
结果沈家和沈嫣然,把这两条都占全了!
当然,要只是贪婪挂相又蠢不自知也就算了,他们最失策的,还是对裴玉珩的狠辣与可怕一无所知。
等哪天这男人忍无可忍出了手,连她都不敢想,那将会是个怎样恐怖血腥堪比修罗灭世的场面……
“大姐,我、我没干什么呀!我就是睡不着,来看看优家妹妹……”声音委委屈屈、语调期期艾艾。
“后半夜扰人清梦,就只是看看?这话你自己信么?再说了,人家没给你开门,你真不懂是什么意思?”
“我……大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其实、其实我是来找裴总的……”
“哦?半夜三更妆发全套来找男人,你这是准备拿沈家的名声去喂狗?”沈菁华罕见地毒舌了一回。
“大姐,你!你怎么能这样!” 小脚跺了一跺、音量提了一提。
可就算是听到这样把自己整张脸都按在地上摩擦的讽刺,这个向来喷粪不过脑的女人却也只敢怒不敢言。
原来她不是不会见人下菜碟,只是我不配罢了!
“我怎样?你做了这么丢人现眼败坏门风的丑事,我还不能说你了?”听沈菁华用嘴刀人,是真的过瘾。
“我做什么了我?我不就是……”
“呀,这是怎么了?沈护士怎么好像都快哭了呢?”冷不丁的,又一道声音横插而入,竟然是单悦?!
“你管什么沈护士不沈护士的,我哥呢?还有优沫那个贱丫头呢?叫她滚出来!”裴玉珠也来了?!
“三小姐,沈家姐妹站的地方就是那丫头的房间,我猜二少爷这会儿也在里面……”这是梅倩儿?!
冷月清辉下,我与裴玉珩面面相觑,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只是我的表情中,还多了一抹他没有的嘲讽——这就是你所谓的禁地?这就是你们裴家的教养?
不过,对于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他显然比我更不敢置信。
首先是没想到,那几个平时看着要多乖巧柔弱就有多乖巧柔弱的女人,竟也有胆子和本事闯进这里来。
难道是今晚轮值的守卫集体脱岗、让她们以为禁令取消了?
要不然就是出了好大一个叛徒,例如,裴园里唯三拥有沫苑通行令牌的贺管家?但这怎么可能呢?
其次是想不通,明知道他在,又是这么个时间点,她们为什么还要这样迫不及待地上门来找优沫?
关键是还一反常态地摆出了一副寻衅滋事的架式,这究竟是为什么?
总不至于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所有人都知道唯独瞒着他、现在却又不得不闹到他面前来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