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德文还在楼船之上,刘义符对薛帛的答复模棱两可,众人不知究竟是要娶还是纳。
这关乎未来庙堂的权力分配,谢晦对此十分上心且急切。
如今徐氏再度没落,刘兴弟性烈,绝无可能再嫁,曾经司马德文就想过将女儿司马茂英许配给刘义符,那时谢晦就不赞同,但未多言。
毕竟司马氏是皇族,与士族不同,若许配的是士族女,谢晦定要争取。
谢晦今年二十七岁,有一儿一女。
儿子八岁,尚不懂事,女儿虚岁十一,再过两三年便可出阁,那时刘义符刚好十六岁,能够成婚。
谢晦本就俊朗,其母王氏柔美,可谓郎才女貌。
女相父,谢氏容貌出众,待小丫头长成,必不逊色于同龄人。
听闻谢晦要争刘义符的婚嫁之事,刘裕皱了皱眉,说道:“我已许下姻亲,车兵尚未及冠,孩童之言能作数?”
不得不说,谢晦显得有些急躁了,毕竟刘裕身体尚健朗,此时讨论后朝的新贵,确实有些冒失。
“仆……只是薛帛在军中多嘴,自称世子的丈人,司马公……”
刘裕瞥了眼谢晦:“他怎么了?”
“司马公面色不佳,除此之外,并无异常。”
“你们就没告诉薛帛,我已有所承诺?”
往常,谢晦会辟谣制止,但如今他却选择放纵,显然想借此机会插一手。
他还是太年轻,几个问题下来,刘裕便洞悉了他的心思。
“婚事是世子应下的,仆不敢擅自决断。”谢晦微微低头,恭敬地说。
在门旁偷听许久的刘义符缓步走过墙道,来到甲板前。
“父亲。”刘义符微微行礼。
见到睡了一天一夜的刘义符醒来,刘裕立刻说:“回榻上躺着。”
“儿睡了近两日,再躺下去,儿就要走不动路了。”
刘裕搬来一旁的胡椅,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儿……刚醒。”刘义符苦笑着回答。
待刘义符坐下后,刘裕又问:“如此不舍那薛家娘子?”
“父亲重诺,儿随父,亦是如此。”
刘裕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也罢,你若不愿娶晋室之女,为父也不强求。”
应是应下了,可婚约尚早,些许声名,对于刘裕来说,算不得什么。
“儿并非……”
话还没说完,刘裕见其难以启齿,便调侃道:“这个年纪还没成婚,就想着纳妾之事。”
纳妾倒是无妨,要是刘义符驾驭得住,妻妾成群也不算什么问题。
“儿只是口头承诺,并未与薛帛确定婚期,我军即将进入关中地区,父亲准备北上讨伐夏、魏两国,河东至关重要。”
刘裕目光落在屈坐在椅子上的刘义符身上,见他神情严肃的模样,不禁感到诧异。
谢晦在一旁恭敬地站着,同样如此。
主仆二人试图从刘义符的表情和眼神中找到其他线索,但好一会儿过去,却看不出任何端倪。
刘裕见状,瞥了谢晦一眼,后者随即行礼告退。
“谁跟你说过这番话?是薛徽吗?”刘裕再次严肃地问道。
“这是孩儿自己的想法,这次奔袭也是我一人的决定。”
刘裕愣了一下,问道:“你一人的决定?你知道冠军侯大破匈奴时是多少岁吗?”
自己的儿子,自己最为了解,平日里小打小闹,刘裕会觉得他开窍了,可开窍并不意味着能预料诸事、心思缜密,在刘裕眼里,刘义符始终像个孩童,大败姚成都时,刘裕认为那是蒯恩谦让,把功劳让给了刘义符罢了,然而此次长途奔袭,蒯恩绝对做不到。
刘义符接着说:“父亲当初在江边列阵时,我便明白您的心意,此番魏军步步紧逼,我自认为两国终有一战,便想以奇兵策应在后。”刘裕静静地听着,面无表情。
不知何时,刘义符取来那擦拭得透亮的随身佩剑,举起剑鞘,神色庄重地说:“父亲临行前赠剑给我,您问我为何冒身死之险……我只是不想辜负父亲当初的那番话。”
看到刘裕面色舒缓,刘义符笑道:“父亲就当是仙人抚摸我的头顶,让我看到了未来的事。”
过了一会儿,刘裕似乎释然了,脸上露出慈和的神情,语重心长地说:“争伐之事,生死之地,无论如何,都不能把性命当作儿戏。”
“天下尚未安定,儿欲担起重任,此役虽有不妥,且有性命之危,但父亲当年面对数千贼军都未曾胆怯,儿麾下有铁骑五百,又有您所遣的白直武士百人,如今安平空虚,儿在平阳难以自安。”刘义符缓缓说道。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为父自从成事以来,若非到了绝境,怎会似你这般以命相搏?”
“不破不立,儿年少寡知,只能以此迫使自己……”
“你需要学习的,是治国之道,早知如此,为父就该将你留在建康。”
无论刘义符如何说,刘裕都不再打算纵容他。
“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身为儿子……”
刘裕打断道:“打天下,是为父操心之事。”
说罢,父子二人一时无言。
“儿平生仅此一次,往后绝不胡来。”刘义符苦苦相求。
面对刘义符的请求,刘裕叹了口气,问道:“你还想统军?”
“想。”刘义符连连点头。
“那便跟随在为父身侧,做突将。”
刘义符见事已至此,只得点头应允,当下暂无统军之需,刘裕既然不打算撤他的兵,待到关中后,他便可自行招募士卒以扩充兵力。
刘裕欲建骑军,是因为知晓在关中及北方,骑军大有可为。不过军中仍以步卒为主,步骑协同互补,才是他所期望的作战模式。
秦军骑兵数量万余,灭秦之后,组建三千骑军并无太大压力。
“父亲打算给薛帛安排什么职位?”有人发问。
“你觉得应该给他安排什么职位?”刘裕反问了一句,然后缓缓说道:“封赏之事,需等大军抵达长安之后再进行。”
邺城。
“长孙公。”
当长孙嵩来到城下时,门前值守的甲士看到他一身灰黑的袍服,头发和胡须也染成了灰黑色,差点没认出他来。
长孙嵩神色阴沉,一双深邃的眼睛黯淡了许多,再加上身后那群灰头土脸、低垂着头的骑士,气氛显得格外沉重。
入城,苟活下来的众将只觉得脚步异常沉重,宫城就在前方,他们却不敢直视,街道两旁百姓的目光投来,让他们更感羞愧。
长孙嵩整顿溃军北撤后,一路沉默,河北百姓见到落魄的骑士归来,一时摸不清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