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宦海沉浮,当年那个诗会上遥望她的少年,如今已是杀伐决断的权臣。
“我要恒王永远不能有资格上位。”她推过一杯水酒,“崔大人可愿再合作一次?”
崔观复没接酒杯,反而握住她手腕:“薛之聿,你当真要为黎越景做到这一步?”
腕间传来灼热温度,薛窈恍惚想起多年前,他躲在诗会角落偷看自己时,也是这般滚烫眼神。
“不。”她抽回手,笑意冰凉,“这次是为我自己。”
恒王伤讯传来那夜,黎稹抱着酒坛闯进书房。
"阿姐!我们..."
薛窈正在誊写经文,一滴墨汁被惊得坠在宣纸上。
少年慌忙去擦,反而蹭得满袖墨痕。她叹了口气,取出帕子给他擦手:"多大了还毛手毛脚。"
"十五了。"黎稹突然抓住她手腕,"足够替阿姐挡明枪暗箭。"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她骤然苍白的脸色。少年趁机将温热的玉牌塞进她掌心——东宫旧物,背面刻着"长相守"。
"太子哥哥托我给你的。"他低头不敢看她,"他说...对不起。"
暴雨倾盆而至,薛窈攥着玉牌的手指骨节发白。
黎稹突然张开双臂,像小时候那样将她圈在怀里,却克制地隔着三寸距离。
"要哭就哭吧。"少年声音闷闷的,"我不看。"
她终于颤抖着抓住他前襟,泪水浸透玄色衣料。
黎稹僵着身子不敢动,直到听见她极轻地说:"傻小子...衣服上淬了毒都不知道。"
少年顿时跳开三丈远:"薛之聿!阿姐你又拿我试药!"
檐下风铃叮咚,盖过了她沙哑的笑声
三日后,恒王伤情突然恶化。
太医院正颤声禀报:“箭毒引发旧疾,王爷…以后的身子骨都只能是这样了。”
元熙帝摔了茶盏,恒王却在这时呈上一份密报。
“父皇!儿臣查到那支箭的来历——”他激动地展开绢布,“是北境萧氏私兵!”
满殿哗然。
龙椅上的帝王却反常地沉默,良久,疲惫地摆手:“都退下。”
当夜,恒王被贬封地,无诏不得回京。
同一时刻,薛窈收到萧寒急报:
「太子已动身返京。」
她烧掉字条,望向窗外渐白的天色。
第一局终了,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三更梆子刚敲过,秦王府的大门突然被拍得震天响。
黎稹正蹲在厨房盯着灶火,闻言一个激灵跳起来:"谁这么不长眼大半夜——"
话未说完,府门已被轰然推开。
"陛、陛下到——"
周一行尖细的嗓音卡在喉咙里,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龙袍都没换,大步流星跨进院子。
黎稹手里的汤勺"咣当"掉在地上。
"阿爹?!"
元熙帝冷笑一声,目光如刀般刮过自家儿子沾着面粉的衣襟,又落在他身后那道素白身影上。
薛窈从容地放下药碾,指尖还沾着朱砂粉。
"臣女参见陛下。"
黎稹一个箭步挡在薛窈前面:"阿爹,大半夜的您这是..."
"朕不能来?"元熙帝眯起眼,"还是说秦王府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少年顿时炸毛:"您别阴阳怪气吓唬阿姐!"
周一行差点咬到舌头——满朝文武谁敢说陛下阴阳怪气?!
薛窈轻轻拽黎稹的袖子:"阿稹。"
"阿姐别怕。"黎稹反手握住她手腕,像只竖起浑身尖刺的小兽,"有我在,阿爹休想..."
"休想什么?"元熙帝气笑了,"朕连自己儿子府邸都进不得了?"
夜风卷着药香拂过庭院,薛窈突然发现陛下龙袍下摆沾着泥点——这分明是刚从哪个暗桩疾步赶来的模样。
"朕饿了。"
僵持中,元熙帝突然甩袖往膳厅走。黎稹愣在原地,直到薛窈推了他一把:"去热醒酒汤。"
"啊?"
"陛下身上有酒气。"她压低声音,"再蒸笼水晶虾饺,要你亲手包的。"
少年眼睛瞪得溜圆:"您怎么知道..."
薛窈瞥了眼皇帝腰间晃动的九龙佩——那是先皇后旧物,唯有祭奠时会戴。
膳厅里,元熙帝正盯着墙上挂画出神。画上是十岁的黎稹趴在薛窈背上摘杏花,少年笑得见牙不见眼。
"陛下。"薛窈奉上参茶,"秋夜露重。"
皇帝突然道:"他八岁那年发烧,是你抱着小五跪在太医院外求药。"
茶雾氤氲中,薛窈指尖微微一颤。
黎稹端着蒸笼冲进来时,正听见元熙帝冷笑:"...所以恒王中的毒..."
"虾饺来啦!"少年"哐当"把蒸笼往案几上一砸,"阿姐教我的,蟹黄馅里要掺荸荠碎!"
元熙帝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元熙帝盯着儿子油乎乎的手指,突然叹气:"朕记得你第一次下厨,把御膳房炸了。"
"那次是给阿姐熬药膳!"黎稹耳尖通红,夹起饺子就往薛窈碗里塞,"阿姐尝尝是不是比上次..."
筷子突然被龙纹银箸格住。
"试毒。"元熙帝面无表情地夹走饺子。
薛窈垂眸轻笑:"陛下,百日眠的毒发时间是十二个时辰后。"
"啪!"
银箸砸在瓷盘上。黎稹跳起来就把薛窈往后拽,却见自家父皇突然大笑:"好!好得很!"
周一行腿一软——上次陛下这么笑,可是抄了陈国公满门的时候!
四更梆子响过,黎稹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半块枣泥糕。
"送秦王回房。"元熙帝摆手,周一行为难地看着少年死死拽着薛窈的衣角。
薛窈轻轻掰开他手指:"阿稹,松手。"
睡梦中的少年嘟囔着往她这边蹭:"阿姐别走..."
皇帝突然起身,玄色大氅落在儿子肩上。
这个动作让薛窈恍惚看见五年前,那个在东宫为她披衣的太子。
"舅父究竟为何而来?"她直视龙颜。
元熙帝摩挲着腰间玉佩:"三日前,北境军报用了紫毫笔。"
薛窈瞳孔骤缩——那是她和黎越景约定的暗号。
"他要回来了。"皇帝转身时,月光照亮他鬓边新雪,"而你,准备好面对满朝豺狼了吗?"
夜风穿堂而过,吹散案几上半幅药方。纸上"朱砂三钱"的墨迹未干,旁边画着小小的狼头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