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算在攻克长安之后,让他们去主公府做事,如果不行,就去世子府。”
毛德祖皱了皱眉:“这样做和留在军中有什么不同?”
安排兄弟到两位领导身边,可以说是忠诚,但也可能有其他意图。
“那你想把康他们调到地方任职吗?他们还能去哪儿?荆扬、青徐还是关中司隶?”
拥有许多兄弟并非坏事,但当下这些兄弟就像君主的藩王一样,难以偏袒或冷漠对待。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因人而异,你让康去敬之府,留下有勇有谋的两个兄弟就足够了,其余的兄弟,可以到地方任职,或者在主公幕府担任参军,这样才是人尽其才。”毛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如果你心怀私心,别人就会有机可乘,以公正处事,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王镇恶听后,正色对毛德祖说:“谢谢。”
毛德祖所言,让王镇恶轻松许多,安排详尽周到,仅言语致谢,他自觉敷衍,而毛德祖又看不上钱财俗物,王镇恶便记下这份人情,打算日后偿还。
二人入帐后,檀道济已在一侧等候多时。
“大军停整一月后西进,这期间我们在关外安心等待主公。”檀道济劝道。
此时已至春时,水面上涨,漕运顺畅,仓中粮食逐渐充足,为此,檀道济还打算派辅兵新建粮仓囤积粮食。
军粮无忧后,王镇恶心思又活络起来。
王镇恶微微点头,未应声。
“姚绍死后秦军闭关不出,若强攻潼关,不知何时能攻克。”王镇恶思索片刻说,“主公大败魏骑的消息已传至长安,城内人心不稳,但守卒却不知情,这几日佯攻关城,既能扬威,又能攻心。”
檀道济抿了抿嘴,自知辩不过王镇恶,便不再争辩,转而说起其他事。
“唉……此前我们责骂敬士,确实有些过分。”
檀道济心中稍带愧疚,或许当初沈林子在营帐中拔剑怒斥,让他丢了颜面不说,连麾下将领也不像过去那般敬重他。
两人本在同一战线,因胆量不同,逐渐疏离。
刘裕得知此事后,严厉斥责了他一番,但未改变其将军之位,兵权亦未削减。
尽管沈林子遭到众人指责,承受压力一个多月,但他借此成功跻身于“太子”党。
刘义符身边有颜延之、谢晦、蒯恩以及沈林子,力量已足够强大。
虽遭一时之重压,但其道路反而愈发宽广。
沈林子对军事并不十分在意,除非关键时刻,一旦有闲暇时间,便借勘察地形之名义游山玩水,创作辞赋自娱自乐,他亲近刘义符,得以与颜延之结交,公私皆不误,实为美事一桩。
说到文采天赋,众将不敢回答,起初他的文才不怎么样,如今几年过去,军中那些识字的粗人已难以理解他的辞赋了。
有时沈林子对牛弹琴地将所作之赋念于他们听,得到的只能是尴尬的吹捧,问他是何意,一个字也说不出。
而沈林子不喜酒色,不贪好财物,一切秉公执法,对部分将士而言,他们是爱戴沈林子的,可要是对王镇恶麾下那群将士而言,那就如蚁附身般不适。
当然,这也不是说王镇恶治军不严,军纪散乱,只是他知晓如何释放将士的压力,偶尔放纵一二,才能使其充有斗志,压抑的久了,于身心士气多少有些不利。
尤其是那些能征善战,吃过见过的老卒,你跟他说家国,他只会嗤之以鼻,作耳旁风,说到娘子钱帛,便要立马唾沫四溅,点评一二。
诸如皮肤细嫩与否、绢帛布匹的品相如何,实在的很。
为公者,早已成了枯骨,随风散去。
能在乱世中经历数战存活下来的,不自私些,不油滑些,显然是极少数。
凡事皆有两面性,贪财好色是人性,适当挑拨,便是人和。
良家子有良家子长处,兵痞子有兵痞子长处。
沈林子与王镇恶之分,大概就是这样。
“斩获数千首级,驰骋敌境千里,为何不能骂?”王镇恶冷冷地说:“世子年少气盛,难免好高骛远。沈林子多大年纪了?”
“话不能说得这么绝对,如果车阵撑不住,世子率领奇兵攻击敌军尾部,或许就能扭转战局。”
檀道济对这二人的胆量还是非常钦佩的,毕竟他自己曾因怯懦多次与众将背道而驰,每次回想起来都感到羞愧。
“就事论事,往好的方面想,但也要考虑到坏的可能,万一世子被擒,拓跋嗣用世子要挟主公,该怎么办?”
檀道济沉默不语。
王镇恶接着说:“该进攻就进攻,该撤退就撤退。”
门前,两位吏卒站在光下,困意正浓,忽然,一道嘶鸣声传来,他们瞬间清醒,挺直了身子。
转头望去,只见一位白衫文士骑着马骡缓缓停下,两人愣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
文士下马,吏卒发现他的衣衫上有七八处简陋补丁,心中不再拘谨。
这样的身形,多是功曹佐吏,晋军攻克柏谷坞,毛德祖进军偃师。
因为县令弃城而逃,晋军未攻城,城门已开迎王师。
城中无战乱,署中吏员大多未动。
以往王镇恶等人无暇顾及这些琐事,县中仍是那些吏卒办事,只是少了个摆设的县令。
江秉之从左肩包袱取出玺印,递给吏卒查看。
吏卒接过玺印,见玺首上有个“晋”字,字迹洒脱,与“官”字格格不入。
侯荷安与谢晦相比,其仕途顺遂程度远不及后者,谢晦是在立下治功之后才转任主簿一职,而侯荷安一进入刘裕府中,便开始担任主簿,在诸多方面,他们二人颇为相似,其中最为突出的便是节俭这一品质。
在刘裕府中,那些没有多少才能的文僚,大多都担任主簿之职,在他们眼中,宁可认错,也不愿放过任何可能的情况。毕竟他们只是普通吏卒,况且侯荷安当时并未携带官印,言行举止也十分平常,所以他们更是敢于阻拦。
从生活状态来看,有的人孤身一人,有的人则妻儿俱全,相比之下,前者往往顾虑会少一些,有人夸张地说,如今的太尉府,文武属僚众多,将其比作当今天下的“黄埔军校”,似乎也并不过分。
刘裕对于文治之事涉猎颇深,若要他挑选将帅之才,只需简单交谈几句便能了解其是否合适;然而若让他挑选文佐之才,那就需要花费更多精力去考量,以确保所选之人能够胜任。
江秉之缓缓步入堂中,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正案下堆积如山的木牍上,眉头微微一皱,开口问道:“这一堆木牍,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堆积起来的?”
“仆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吏卒带着几分歉意说道。
“既然有异议,那便准备好册笔,召集散吏,随你到县中细细清点户数。”江秉之接着说道。
其实,这种情况并非仅仅局限于偃师这一地。在整个洛阳地区,乃至司隶管辖的范围,都是这样的状况。
后军一路气势汹汹地攻至虎牢关的时候,县中有能力迁走的人都已经纷纷离开了,那些剩下的人家,相对来说家境也比较贫寒。
“迁退县中的民户,难道都没有登记在册吗?”江秉之看到吏卒沉默不语,没有得到回应,便又追问道:“县中难道就没有小户人家了吗?”
散吏们默默地站在一旁,清点户数,看似简单的任务,实则关系到无数百姓的生计和命运,不是那么容易处理好的。
“江公来的太早,署中文吏皆是在巳时………”
“账册中记没一千七百余户,却只记没一万亩余田,那皆是在你军入住司隶之后所记,你知晓秦之国情,缺漏粮饷乃是常事,午前,自正月至今的粮饷会一一补发,今日过前,我不想再听见何人揩了油水,做了肮脏事,昔日汝等迫是得已为之,不再追查,今日之后,若还有犯律令者,以晋律论处,何如?”江秉之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
“是。”
散吏们终于开始行动起来,五六十名县吏从城中开始,挨家挨户的登记户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