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沉默片刻，刘义符问道：“江公为何恪守清廉？”
“我之所以坚持清廉，并非为了其他，只是厌恶骄奢淫逸。”江秉之答道。
“江公能否详细解释？”
江秉之停顿了一下，说道：“世子不必像我这样。为官者，不可沾染‘骄奢淫逸’四字中的任何一个，而为君者，可以适当奢靡和享受，但绝不能骄傲自满、放纵自己。”
他继续说道：“秦皇汉武时期，君主骄纵无比，将国家财富视为个人私产，频繁发动战争，导致百姓苦不堪言，但如果君主过于安逸，不问国事，不理朝政，久而久之大权就会旁落，一旦祸乱发生便无法控制。”
看到刘义符似乎有所感悟，江秉之又补充道：“一个国家的君主，在奢侈方面不应过度征用民力，在享乐方面不应过分宠信外戚，这样天下就能太平无事。”
六月的一个日子里，在洛阳，大军经过长时间的休整后，刘裕得知潼关方面的战事没有进展，白发苍苍的他心中也不免感到焦虑。
尽管刘裕自认为还算能够保持冷静，但是将领们多次有意无意地劝说他登基称，。除了军功之外，这似乎是他们最期待的事情。
临近建国之际，大败魏军取得斩数千骑的战功，朱超石、胡藩等将领因此分了县爵，但县爵的数量已有些不够分配，更何况还有郡侯、县公两个更高的爵位，灭秦之战只剩最后一道关隘，即便刘裕能耐心等待，众将也已迫不及待，即使灭秦后继续进攻陇西和凉州，他们也能接受。
此时，还有许多征募来的民夫正在为修复晋室五处皇陵而辛勤劳动，太过分了也不行。刘裕只让毛修之负责修复五座皇陵，分别是宣、武、文、惠、景五位皇帝的陵墓，恰好避开了司马炽这位“永嘉”皇帝。这样做自有其用心之处，一是为了名声，二是为了安抚那些南迁的士人。
虽然桓温也曾收复洛阳，但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桓温麾下，不论文武，大都是世家子，这些僚属本就家世显赫，无需大费周章，拥从龙之功而更上一步。
刘裕对于桓氏并未有多么嫌恶，要不是他们父子二人打了个头阵，他也并不一定能达到今天的地步。
“车兵近日在做何事？”
“世子与玄叔游县，这几日…捕了数百名壮丁至皇陵，充当力夫。”谢晦道。
谢晦没有明说，刘裕也清楚情况，大坞皆有士卒驻守，那些山野偏远之地，不免会有些漏网之鱼。
江秉之在偃师待了两日，此后又到其余乡县，一一清丈土地，重分田亩，打理得井井有条，这些事，似谢、江二人，再往前早已做了不知多少，刘裕刚刚施行土断时，难处可要比这大得多。
少部分坞堡佃农千余户，数百部曲，持甲胄弓弩之私兵亦有，手上无兵，便不能指望他们好声好气地坐下来谈。
如今各县配备了数百军士和千余名辅兵，在维护地方治安的同时，土地清查工作也顺利开展，然而，结果却不尽如人意，与之前在扬州三吴时刘裕所取得的效果相比，差距明显。
洛阳驻扎着十万大军，当地的坞主们无不畏惧三分，别说接管他们了，即便特殊情况下，抄家又算得了什么？
隐逸之地侵占了数百顷农田，涉及数千户百姓，即便这样，供养那支五百人的麒麟军也显得颇为吃力。
当下最急需的并非是田地，而是人力。
培养一代人至少需要十几年的时间，如果不借助外部力量，等到洛阳再次繁荣起来，恐怕刘裕这一辈的大多数人已经看不到那一天了。
“司隶缺人，你给彭城的休元（王弘）写封信，让他征集民夫，以田亩为报酬，能招募多少人就招多少人。”
“遵命。”
刘裕转头看向王仲德，问道：“拓跋嗣已经北归平城，河北的人马半数撤回，大军在洛阳休整一个月后，是否应该继续西进？”
“前锋部队兵力不足，建议分两路进军。姚绍病逝已久，敌军已经没有哀伤之气，主公如果出兵，一个月内便可灭掉秦国。”
王仲德是为数不多的能够冷静思考的将领之一，他的年龄和资历使他在遇到问题时比其他将领更为稳重，对局势的判断也更加透彻。
近来，朱超石常在刘裕身边絮叨，而王仲德却从未催促过刘裕，二人同年出生，作为同龄人，观点多有相似之处。
刘裕微微点头示意，随即命王仲德到城内外对各军下达号令，从明日辰时起开始行动。
将集结兵马之事安排妥当后，刘裕便有了闲暇时光。此前朱超石、胡藩几路人马皆由王仲德统领，一些琐碎事务无需他亲自操办，王仲德可代为处理。
不得不说，随着年龄的增长，刘裕在政务上的操劳渐渐减少。
他本打算趁机多教刘义符一些兵事，奈何山阳之战刚过去不久，为免其骄纵，刘裕只能先搁置一段时间，让他跟着江秉之学习县政事务，这也是件好事。
刘裕自认为留下的基业无法支撑刘义符继位后的四方征伐，实际上，此次北伐耗费的钱粮几乎让国库空虚，再勉强支撑一年半载已是极限，若继续征战，收支失衡出现亏空，税赋必然增加。
若要继续打仗，只能向西推进。
姚秦以西，便是乞伏秦。
乞伏炽磐亦非善类，其父被姚兴击败后，他入秃发傉檀（南凉）为质子，此后辗转投奔姚兴，任兴晋太守，暗地筹划大业，复国后，他被立为太子，于义熙八年继位，其武略不凡，先攻掠吐谷浑，后趁秃发傉檀出征之际，领兵突袭乐都，十日后，派骑兵追击秃发傉檀，将其生擒。
秃发傉檀被擒后，乞伏炽磐以礼相待，娶其女为王后，封其为骠骑大将军、左南公，行仁义之举，轻易占据南凉，并兼并其麾下文武，然而一年后，他按捺不住，下毒之计漏洞百出，阴谋变为阳谋。
灭南凉后，他征战不止，几乎战无不胜，在天下局势中，西秦虽小，但能复国建国者，武功了得，若让姚泓与他换位，关中局势恐将不同。
刘裕看着案上地图，目光移至平阳。
起初，收复河北郡便足够了。如今匈奴堡驻有八千兵马，这并非长久之计，堡垒那么小，甚至不如一个县城，时间长了，将士们水土不服，守成尚可，但进取的话弊大于利。
好在薛帛和辩二人归降了，他们在河东有不少帮衬，虽然裴氏本家不在河东，但仍保留了不少支脉，运作一番后，收复平阳并不难，困难的是在魏夏两国的夹击中立足。
刘裕原本计划先收复关中，兼并两秦、凉州，再次打通西域，彻底平定关中之后，再北上攻打夏、魏两国。
然而赫连勃勃率领数万骑兵滞留在杏城，令刘裕头痛不已。
魏国幅员辽阔，鲜卑铁骑威震天下，能抵挡他们蛮横冲锋的军队不多，而赫连勃勃显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更何况这种战术已经名扬四海，再用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对付匈奴的游击战最为棘手。
刘彻继承了两位先帝留下的积蓄，但刘裕接手朝堂时，面临的是一个烂摊子，即便在土断后取得了部分成效，也只能遏制局面。
大规模改革过于冒进，毕竟现在的他终究是个臣子，对于改革改制来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