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义符走进大堂,只见刘裕正俯身案前,他缓步来到刘裕身旁,一同望向地图。
“明日大军就要出发了,今日早点休息,不要再跟着玄叔东奔西走了,读读书也好,练练字也罢,让心神沉静下来。”
“河北的魏军撤退了?”刘义符带着诧异的语气问道。
“拓跋嗣已经前往平城,留下半数兵马驻守邺城,现在中原地区已无阻碍,前锋也停滞不前,我们岂能继续留在洛阳按兵不动?”
王镇恶在建康起兵前,曾夸下海口,向刘穆之讨要九锡,刘裕为人大度,没有计较。现在想想,此时封赏他九锡也是合情合理,可以加快进程。
刘裕微微一瞥看向刘义符,当初收复洛阳时,刘义符多次写信回来,等到灭秦之后再进行进封也不迟。
前不久,他曾打算派王弘回建康,让刘穆之准备加赐九锡的礼仪,对此,一半人认为在行军途中不如直接到长安接受封赏,这样更能彰显威名,毕竟一百年来,没有人能够收复长安。
而另一半人则觉得时机已经成熟,应该立即给予九锡。
刘裕本人其实也倾向于封赏九锡,可无奈刘义符两次以情理相劝,最终这件事才不了了之。
两次劝阻,也就只有刘义符有这样的胆量去做,若是旁人进谏,恐怕会被划为“保皇派”,被贬黜还算小事,严重的可能会丢了性命。
长安,近在咫尺。
刘义符忧心忡忡地说道:“父亲近日劳顿,若要筹备九锡之礼,朝堂上恐非议不断。待关中平定后,再向朝廷请赏也不迟。”
刘裕瞥了他一眼,道:“道民确感疲惫,为父何尝轻松过?”
刘义符苦笑一声,道:“我深知父亲辛苦,这不回府来侍奉您了。”
言毕,他走到刘裕身后,用力按摩其双肩。
刘裕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盯着地图上的州郡,问道:“你令荀卓驻匈奴堡,与其冒险奔袭,为何不直攻平阳?”
“平阳守军虽少,却皆精锐,且前军补给不足,我在河东省吃俭用,即便攻克平阳,也无力驻守,不如不攻。”
刘义符见刘裕捋须沉思,未作评价,便又问:“父亲是否打算另派一支兵马渡河攻打蒲坂?”
“入关中唯有这两条路,若不分兵进攻,潼关难以攻克。”
“那父亲打算派哪位将领分兵?”
刘裕听闻此言,眉头微皱,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楼船之上我已言明,军中从不缺将,领军之事,无需你这位‘冠军侯’插手。”
“孩儿此番前来,并非为了领军之职,只是想了解父亲的谋划。”刘义符赶忙解释。
意识到自己误解了儿子的意图,刘裕转而询问:“那你心中可有合适的将领人选?比如赵玄?”
“待秦朝灭亡之后,赵玄自是可用之人,可用于平定陇右地区,但如今,即便孩儿曾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也不愿主动出击攻打秦国。”刘义符如实回答。
刘裕听后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忠诚之士,若使用得当,确能成为一把利剑。”
刘义符点头表示认同,双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
“那么河东太守一职,父亲意属何人?”刘义符继续追问。
“薛帛暂时还不能用,我已决定让超石担任主将,并让他协助,如果你坚持要给他一个太守的职位,渑池郡正好有个空缺。”刘裕详细地安排道。
见父亲考虑得如此周全,刘义符再次点头表示满意。
随后,他又提到了另一个话题:“父亲是否知道赵玄与姚洸之间的矛盾?”
“现在谈论此事还为时过早。”刘裕淡淡回应。
“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未来得及告知父亲……”刘义符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
西阳、明门外,士民汇聚,队伍浩荡,首尾难见,八万士卒踏原野而过,地面震颤。
当朝太尉、都督中外诸军事在百姓依依惜别中离洛阳,军队从清晨到上午才出城,午时过函谷关,天色渐暗,夜幕降临,乌鸦落檐,双瞳凝视屋中人影。
“殿下何时动身?”
“大军调动,城中防务有缺,巡卒稀疏,你二人先准备,午夜有人接应,届时同去。”姚禹说完换上黑衣,翻墙沿壁而行。
不到半刻钟,他已至姚洸院中,轻唤几声。
“叔父?”
一片寂静后,门开,姚洸探出头打量四周,看到门侧的姚禹。
当门再次关闭,低声交谈后,姚洸不解地问道:“你为什么还要带他们两个?”
“王尚的人先与他们相见,然后才联系到我。他们是王尚的亲信和旧部,带上他们比较好。”
王尚是否忠于姚家还未可知,不过既然有人愿意配合,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被软禁在洛阳,迟早会完蛋。
稍作准备后,姚禹弯下腰,让姚洸踩着他的背翻墙。
看到这情景,姚洸心里非常紧张,于是在姚禹的帮助下,爬过院墙,跳了下去。
姚禹紧随其后,他注意到姚洸忍住脚底的疼痛,等了一会儿便带着他往北走。
月光下,几团黑影穿过街道,绕过皇宫,向北前进。
广莫门外,几个士兵无精打采地靠着墙,手中拿着长戈,站岗的样子非常松散。
姚禹一路走来,觉得越来越不对劲。
按理说,即使大批人马离开了,洛阳作为晋的旧都,怎么会派这些连守门都成问题的兵士呢?
没等他想明白,城门上的火光摇曳起来,四个人能隐约看到挥舞火把的手臂。
“是王公的军队。”闵恢低声兴奋地说。
“先等等。”姚禹抬手阻拦。
三人愣住,杨虔急切道:“守卒一醒,良机就没了。”
正犹豫着,城门缓缓开启,数名守卒听到动静后相视一眼,未等他们反应过来,一名披甲将领已到门前,严肃地吩咐几句后,率队离去。
此时,四人忍不住冲向城门。
“多谢将军!”姚洸拱手行礼后,转身准备出城。
但是刚跑到黑暗的城门,十余名武士从门外涌出,堵住去路。
火把再次高举,将领的面孔露出时,四人顿时僵在原地,浑身一震。
“你…你是!”
“尔等暗通贼军!!当斩!!!”
蹇鉴青筋暴起,怒吼一声后,将火把丢在地上,抽出长刀,直奔四人而去,不等他多言,刀刃已劈砍下来,忍耐已久的十名士卒也纷纷挥刀,用尽全力。
哀嚎声此起彼伏,靠近城门的民户被惊醒。
刀尖在血肉上一次次落下,原本有些钝感的刀尖瞬间变得如同切土一般。
门前、墙壁上,血肉横飞。
蹇鉴停下手后,地上只剩下一块块参次不齐的肉块,以及一段段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