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姚泓得知沈田子一路不退反进时,心神不由一凛,他看着眼前一列列士卒,忧心忡忡。
这些士兵无精打采,身形瘦削,挥舞军械都感到吃力,军阵也是混乱不堪。姚泓很清楚,这些人难以派上用场。
绞尽脑汁后,姚泓未任用荀卓为将抵御沈田子,而是遵循旧制,打算令宗室大臣、车骑将军姚裕统步骑万余人南下。
他并非质疑荀卓的忠心,只是荀卓未有战功,对兵事的了解与自己相差无几,若派他去,可能会葬送最后的能战之士,那便真成了待宰的羊羔。
沈田子窥探到秦军中不足千名骑兵,见其愈发接近,遂即遣数百步卒下马侧立在两翼,号令七幢人马,从行军队列结束结阵。
哀嚎声震天动地,游至前方千余重骑眼见晋卒涌入军阵之中,秦军一时愣住,是提箭射击还是持矛冲锋?无论如何杀敌,始终会误伤同袍。
姚裕望着在驿道上策马而来的姚泓,眼神黯淡无光。
各处救援的宫城禁军如今都已损耗殆尽,资敌的甲胄、军械和马匹更是数不胜数,身处这样的氛围中,若说没有半分畏惧,实在是违心之论。
沈田子猛然发力,用盾牌回击右侧,同时持刀向身后秦卒劈砍,左臂挥动,在砍下头颅的瞬间,又击打左侧秦卒的面门。
兵力相差七倍,即便秦军士气低落,但只要他们能拉弓射箭,挥舞兵器,晋军终究难以抵挡。
八名秦卒挥刀冲向沈田子,他用肘部以铜盾挡住一击,又用长刀阻挡第七击,第八刀砍在肩甲之下,被甲叶弹开,粮车下架了木石,作为简易屏障。沾染汗水的手指按在弩机上。
弩矢呼啸破空,直穿眼眶,鲜血从脑前喷溅而出,沉重的身躯轰然倒地,绊在马后蹄下,马匹一惊,踉跄着向一侧偏去。
看着倒下的士兵,姚泓不自觉地想到:若能早些投降,是不是还能保全众人?
但身为亡国之君的他,自觉已无路可退,唯有以死明志。
数十辆满载粮草的车辆,在辅卒的推搡下缓缓前行,不远处,数百骑与数千步卒相隔不过一里,形成对峙之势。
之前刘裕用战车击败了魏军,但是眼下这些晋军中骑兵不过千余,其余皆是步卒,这样的兵力配置,使得车阵难以发挥其应有的威力,更何况是面对如此困境的车阵。
沈田子面露惋惜之色,但他深知此刻不能表露出来,他能够动摇众将士的心,正是为了擒杀姚裕以立下功名,而其他人,则早已被这份激昂的情绪所感染。
斥候快马加鞭地归来,汇报着晋军的部署情况。
箭雨如注,一名名来不及躲避的晋卒纷纷倒下。
后军两千秦军刚应对骑兵的掠阵,随即又有两千步卒手持短兵器,面露凶光地挥刀砍来。
场下接着传来弓弦声,剩下的只是一片片刀剑相击的“叮当”声,直至晋军距姚泓仅数十步之遥,后军阵形开始崩溃,随着第一人逃跑,十人、百人,纷纷逃窜,人数急剧增加。
“诸位冒险远来!!唯有今日死战!!!封侯之功在此一举!!!”
虽然姚裕不如姚绍,但他毕竟是有胜绩的将领。
步行撤退的四千余秦兵立刻搭箭上弦,朝空中齐射。
刹那间,这些重甲骑卒在弱弩的千钧之力下哀嚎连连,人仰马翻!
这虽是他唯一拿得出手的战绩,但总比没有强。
起初,姚泓在京兆集结民军是为了亲自驰援潼关,以扭转乾坤,但武关以北的守将全部失踪,只得先关注那支别军,再奔赴潼关。
在骑兵冲锋抵挡之时,沈田子策马赶到军阵后方,手持长刀,低声呼喊:“贼首姚裕就在军中!杀!”
凡事有利有弊,如果能用那数千名深入敌阵的晋军来让麾上的新卒适应战场,或许还能有所转机,到了此时能鼓舞士气就足够了。
“咚咚咚——”滚轮的声音响起,挑动着士兵们的心弦。
里圈的士兵立刻弯腰,举起盾牌抵挡飞来的箭矢。
炎风呼啸,吼声震荡,仿佛整个战场都在颤抖。
三名身形佝偻的守卒倚靠在墙垛后,低声交谈着,其中一位老卒正在啃咬着灰白的断骨,一下又一下地磨着,直到一颗黑牙掉落,他才痛苦地停下手中的动作。
自从姚恢将万余户百姓迁移到南方后,安定地区十室九空,只留下数百户老弱病残,连耕种和放牧都成了问题,仓库中剩余的一两千石粮食很快被消耗殆尽,城中剩下的军民只能苦苦支撑,在饿死近百户人家之后,他们勉强度过了一个月的时间。
这些无力耕种田地、放牧的无用之辈,每天唯一的盼头就是有人死去,他们会挥洒余力争夺尸体上的断肢。
城中如同坟冢一般死寂,一阵风沙袭来,棕褐色的细小沙尘飘入人们的眼角。不知为何,风沙越来越猛烈,直至城墙轻微颤动。
老卒虚弱地倚墙而起,他揉了揉眼睛,透过风尘望向远方。
干枯的唇角为利箭所穿,一滴滴干涸的血水滴落在地上,两名守卒呆愣在原地,似是想要逃离,似是想要解脱。
“嘚嘚嘚———”马蹄声如风雷席卷,响彻天际。
半耸着的城门被骑兵粗暴的顶开,位于军后的赫连勃勃看向久违的安定城,面无哀喜。
夏军入城后,先是挨家挨户的搜罗一遍,掠夺无果后,些许忍耐数月,报以期望的匈奴骑兵将怒气宣泄在仅存的老弱上。
赫连勃勃不徐不急的驾马入城,他看着了无胜迹的街道,“啧”了一声,遂下马上城,待到他来到城上,见得还有七八名弱不禁风的守卒依偎在一块,脸色不快。
随行在身侧的赫连昌见状,遂将挂在身上的檀弓箭袋取下,双手递交给赫连勃勃。
赫连勃勃接过后,拈弓搭箭,弦声响起。
“咻!”
箭矢正中眉眼,贯穿头颅,箭簇抵着墙垛,如同将尸首钉入璧中。
“父皇神射!”
“陛下神射!!”
射中的同时,赫连昌拍掌叫好,在其身后的将领文臣当即附和。
赫连勃勃脸上的不悦淡了些许,但还未完全褪去,他缓缓地从箭壶中抽出羽箭,缓缓地搭在弓弦上,剩下的数名老卒神色惊惧,无力的往另一边奔走。
“咻!”
又一箭射出,箭簇从脑后穿过,大半个箭身嵌入脑中,唯有一朵白羽在脑勺处,似绽放于仲夏之莲。
稍顷,莲花由白转红,身躯跌倒在地,箭矢受冲力顶出,同战旗般竖立在血肉中。
“啪!啪!啪!”掌声如战鼓般循序渐进,激荡高昂。
随着数人惊恐远去,赫连勃勃加快了手中的动作,他迅捷的再次抽出两箭。
一箭射中脖颈,一箭贯穿胸膛。
数刻之间,七八名守卒尽皆瘫倒在地,了无生息。
赫连勃勃呼了口气,将弓与箭壶交与赫连昌,微微一笑,说道:“朕有好些时日未曾练箭,生疏了。”
“父皇乃天授神射,习练与否,皆是百发百中,儿臣每日习练弓,已相差甚远。”
众人见脸色舒缓,一时间,吹捧之言不绝于耳。
相比于马屁赫连勃勃更为欣赏着自己在墙道上所铸之杰作。
单纯的射杀已然满足不了他的私欲,唯有用血液点缀之花方能使他孤芳自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