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士兵将道路上的尸体和略微凝固的血迹清理得干干净净。
赫连勃勃站在城墙上，向一旁沉默不语的文士询问。
“刘裕进入陕中，灭秦指日可待，可惜我在杏城苦等，安定空虚，早就可以发兵据守。”
早前赫连勃勃想要观望局势，直到姚恢身死，他都没有发兵占领安定，得知姚绍吐血身亡的消息则更晚。
不知为何，京兆的消息变得越发阻塞，信件也从数日一封变成了半月一封。
耳目被蒙蔽的感觉让赫连勃勃身心不适，自称帝设立百官后，他已经尽力克制自己。
但嗜血仿佛刻在骨子里，稍有不顺，就想用杀戮来平息愤怒。
许晨微微躬身，沉默不语，此前赫连勃勃射杀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卒时，他曾有意劝谏，但因为赫连勃勃的脾性，最终选择了隐忍。
当然，许晨并非怜悯那些微不足道的人，只是赫连勃勃曾向他承诺，进入秦地后要克制自己，不得滥杀秦民，毕竟此次与以往不同，数万夏骑攻打到这里，不是为了掳掠钱粮人口，而是为了占据关中之地，问鼎天下。
“陛下诏太子分兵进据安定各城，安定的民户本就不多，若不加以遏制，陛下占据一座座空城，何用之？”许晨正声道。
赫连勃勃瞥了一眼许晨，面色淡然道：“卿之意，朕心中了然，朕已传诏与璝儿，进驻各县时，不得杀戮。”
听此，许晨默然。
“陛下乃大禹之后，志在恢复先祖伟业，往后每克一城，皆是夏土，君主对待治下的百姓，应适以仁义，使其重归王化，如此，国力方能有所寸进，陛下也可摆脱夏州贫瘠之地，夺取了关中，便可步步为营，休养生息，囤积国本。”
许晨停了下，又道：“永嘉乱后，关中晋胡错杂，去地方豪强大族之外，羌、氐、鲜卑、匈奴迁移至关中的部落数不胜数，拉拢晋人士族，征用胡人为军，文武相辅，霸业可图。”
赫连勃勃听后略显动容，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垛口，说道：“卿之计策深得我心，昔日我曾预言刘裕灭秦之后必急于南归称帝，他连九锡都未求得，仍是郡公之位……”
赫连勃勃面露忧色，缓缓说道：“刘裕一改往日风格，本以为他谦逊多次会受封赏，如今却无消息，五十四了，如此有耐性吗？”
许晨思考后说：“陛下别担心，刘裕年老，此时不受封，因长安未定，想之后再受封。晋国力量有限，钱粮并非无尽，料其灭秦后必休养生息，巩固关中司隶。若打下疆土无法消化，迟早失去，是留是弃看陛下抉择。”
“哈哈！”赫连勃勃笑道，“朕不惧其势，河滨一战，名震天下，长孙嵩寡智，直冲摆设车阵，围而不攻，晋军奈何？”
“用兵侧重不同，鲜卑铁骑重掠阵，陛下用骑兵迂回牵扯，若刘裕用车阵迎陛下，绝无胜算。”许晨诚恳道。
赫连勃勃不会令骑军直冲车阵，对射不过就撤，没必要殊死一搏。
“朕见那群鲜卑人一代不如一代，以为穿上厚重的盔甲便所向披靡？讨伐些乌合之众，也敢自称天下无敌？”赫连勃勃暗自嘲笑。
他心中盘算：“刘裕南归后，是否会留下那个年轻的孺子坐镇长安？这孩子虽然骄纵，有股血气，但年少轻狂，对兵事一知半解，若真留他镇守长安，倒正中朕下怀。”
刘义符在奔袭一役中的表现确实让赫连勃勃刮目相看，如果以同龄时的表现来看，赫连勃勃自问，自己在少年时绝对没有这样的魄力和勇气。
魄力和血性只是可以利用的资本，赫连勃勃已经在脑海中构思了一整套应对方案：如何诱使刘义符出兵长安，如何分而击之，如何迂回拉扯。
“陛下目光深远，臣不及也。”谋士建议道，“但刘裕入主长安后，陛下应暂居安定，不宜再向南进发，可领大军回撤，示弱于敌。待其心急如焚地南归时，再领大军南下，如此策略，取得关中胜算应在六七成左右。”
王镇恶、毛德祖、沈林子等诸位良将驻守关中，即便赫连勃勃善于谋划，而晋军坚守不出，想要攻克这些坚固的城池，也是极为困难的事情，许晨所说的六七成胜算，这还是在有天时相助的情况下。
虽说不能完全肯定，但相较于晋军攻入关中，夏军自北向南进军，一路平坦开阔，没有雄关险隘阻挡，自然占据地势之利。
此前赫连勃勃攻打到郿城，距离京兆不足百里之遥，多次往返，兵家必争之地大都知晓，此时再让他南下进军，自然比往常更为得心应手。
赫连勃勃听闻后，顿时感到焦躁，于是不再推演后续之事，而是侧目望向天边如血色般鲜艳的夕阳。
“呱！”
落在胸腔之下，乌鸦一口口啄食着血肉后展翅腾飞，满脸血污的甲士疲惫地捡起掉落在地的数把刀剑。
阵阵“哐当”声不断响起，破旧的粮车上已经堆满甲胄军械。
断成半截的旌旗被扔在车上，傅弘之看着近乎力竭的沈田子，张了张嘴，却又欲言又止。
不等他率领军队赶赴前线，秦军已经大败而逃，三千人马击溃数万敌军，尽管未能生擒姚泓，但此战的功名算是到手了，只是与他无关，傅弘之对此并不感到懊悔和可惜，那种拼尽全力、孤注一掷的决心早已消失殆尽，作为一名将领，冒不必要的风险是对手下士兵的不负责任。
既然可以等待援军的到来，却偏偏要选择以寡敌众的策略实为不智。
清理工作进行到一半时，沙沙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的声音变得更加响亮，许多士兵听到这些声音后立刻紧握手中的武器，军官们急忙呼喊应敌，并迅速排列成战斗阵型。
沈田子抬头望去，当他看到远处飘扬的旗帜时，愣了一下，随后下令所有人停止动作。“那是我们的援军！不要冲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