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宁静过后，战场上的情景令人触目惊心，数千急行赶来的援军，眼前只剩下一片狼藉，残肢断臂散落各处，仿佛诉说着刚刚经历的惨烈战斗。
沈林子翻身下马，一刻不停歇地朝着沈田子的方向快步走去，他身上披戴的明光铠，在这紧张的时刻，似乎也变得轻盈无比，丝毫没有影响他的步伐速度。
“兄长！”沈林子的声音急切而坚定。
“来了。”沈田子回应得简洁有力。
沈田子脸上露出一丝会心的笑意，缓缓开口问道：“在前军那边，一切还顺利吧？听闻你屡次取得大胜，真是威风八面啊，身上……可曾受伤？”他的眼神中透露出关切。
“这句话该是我来问兄长才是。”沈林子看着沈田子脸上斑驳的血污，还有那开裂且仍在滴血的手掌，不禁苦笑一声，回答道。
“我实在是劝不住他啊，姚裕吃了败仗，姚泓因此心生胆怯，数万大军都开始回撤了，可即便如此，他竟然还想乘胜追击。”沈林子无奈地说道。
傅弘之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他转身离开这两人，去处理战后的各项事务。
“王镇恶有没有攻克潼关？”沈田子一边询问，一边将地上丢弃的麻袋摆正，然后缓缓坐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沈林子也一起坐。
“如果潼关已经被攻克，我又何必翻山越岭地赶来支援呢？”沈林子反问道，语气中隐隐透露出一丝埋怨。
沈田子听出了沈林子话语中的不满，但他并没有太在意，只是随口问道：“秦军刚刚战败，士气低落得很，你这次带来了多少兵马？”
“弟听闻兄长已出城迎战，便率领三千精兵先行出发，还有五千士卒才刚到达山脚，预计半日内能抵达青泥。”
沈田子回应：“好！先休息一个时辰，之后随我一同前往尧柳。”
话刚说完，沈田子感到喉咙瘙痒难耐，咳嗽了几声，嘴角溢出了血渍，沈林子见状，脸色骤变。
他担忧地说道：“将士们疲惫不堪，经历激战后，本应好好休整数日才是。兄长怎能……”
沈林子不顾沈田子的推阻，将他扶起，沈田子体力不支，只好作罢，踉跄地在前者的搀扶下上了马。
返回青泥的路上，沈林子仍听到兄长念念不忘攻克长安之事，对自身伤势视若无睹，俨然是嗜战疯子的模样。
“来日方长，立功的机会很多，如果兄长现在糟蹋了身子，留下病根，日后举不起刀剑，纵不了马，岂不是因小失大？”
沈林子好言劝谏后，沈田子平复心境，不再多言。
不久后，五千余晋军入城，由于青泥城略显狭窄，显得有些拥挤，傅弘之安排沈林子带来的人马在城外安营扎寨。
回到住所后，软榻上，沈田子面色苍白，手掌与腿脚处裹着数圈白布，直到医师离去，他才放松下来。
尽管身披玄甲兜盔，敌卒却并非愚不可及，前军乃是万人中精选的“骁勇之士”，岂会仅仅攻击铠甲？
沈林子端来面盆，温水浸湿巾帕，轻轻为对方擦拭因忍耐痛苦而不断冒出的汗珠。
逃入山林时，尚有几位堂兄弟共度难关，大兄沈渊子与徐逵之在前年伏于沙场，二兄沈云子归族后不愿出仕，堂弟沈虔子年少尚未及冠，寄养在偏房，未受苦难。
兄弟四人中只有田、林二人在外从戎，且受到刘裕的重视，两人征战多年，感情深厚。
沈林子看向大腿外侧裸露出来的疤痕，心中五味杂陈，沈田子膝下没有子嗣，他曾娶妻但未能生育，此后对后继之事不甚上心。
或许年少时留下的病根，如今自己的三子在岁末出生，他还未敢告知沈田子。
先前他曾想将次子亮过继给兄长，却被拒绝。如今见对方为了爵位功名多次涉险，摸不着头脑，却也不好说什么。
“可有斥候回禀？”
稍好一些的沈田子靠着丝枕问道。
姚泓驻扎在灞上，不敢轻举妄动，等待后续的部队到来。沈林子问道：“兄长有什么打算？”
之前在行军过程中，沈田子曾坚定地表示要直取长安，当时沈林子只是恭敬地安抚他，但此刻他必须直言相劝。
“今日姚裕大败，我们斩获了数千首级，现在姚泓已经露出软弱之态，而且我们还带来了八千精锐部队，我们兄弟同心协力，为何不能攻破长安呢？”
沈田子回答道：“潼关一带聚集的兵马有五万之多，除去三万杂军，仍然还有两万能够战斗的士兵，如果姚泓据城坚守，兄长您打算如何攻城？即便进行野战，秦国全国的军队数量众多，恐怕不是我们这八千人所能抵挡的，只有两成的胜算，这不是白白送死吗？”
沈林子深知沈田子对功名的追求已久，人并非圣贤，对于功名利禄自然希望越高越好，但沈林子仍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他认为有些东西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无用。
沈林子说道：“战争的胜负关键在于士气的高低。以少胜多并非不可能，今天这一仗就是明证。”
“秦国已经岌岌可危，主公的力量正日益壮大，兄长与我正值壮年，何必与那即将腐朽的老朽拼上性命呢？”
沈田子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历代开国功臣都声名显赫，如果我们能立下灭国的功绩，郡公的位置也不是遥不可及……”
“兄长一举攻克长安，如此显赫战功，主公会如何封赏？兄长不会不知‘功高震主’这四字的深意吧？”
“主公任命王镇恶为统帅，按你的意思，是担心他功劳太大？”
“王镇恶贪财，品行有亏，虽有七八个兄弟在军中任职，但王氏家族早已衰败，没有深厚根基，只是靠着祖上王猛的名声，不能与世家大族相提并论。”
吴兴沈氏占据田亩数以千顷计，家族中的部曲明里暗里加起来有几千人，沈氏割据江左已有数百年，根基稳固。
要是他们兄弟二人权势过重，等到百年之后……
沈田子仔细思考后，突然愣住，无言以对。
“主公已经到了潼关，这头功，兄长和我都争不到，王镇恶也争不到，潼关的攻势时强时弱，毛将军、道济都不想成为破关之人……”沈林子停了一下，又说：“几天后我和兄长、傅将军进军到尧柳，静静等待主公的命令就行。”
沈田子听后，叹了口气，点头妥协。
当青泥之战大胜的消息传到刘裕手中时，大军已经过了湖城，在潼关十里外扎营。
两军合在一起，总共十五万人马，从北到南，从河岸到山岭，方圆几百里到处都是炊烟，人像泉水一样涌来。
一座座营寨整齐地排列着，从山脚到山腰的树木几乎被砍伐了一半，景象显得异常光秃。
岸边停靠着数十艘大大小小的战船，无论是陆地还是水面，都让关城的秦军守兵心生畏惧，他们甚至看不到队伍的末端。
这些部署是刘裕在西进过程中布置的，用以抵抗魏军，如果没有这些准备，即便再增加十万人马也显得绰绰有余。
虽然总兵力达到了十万，但实际投入战斗的士兵却不到总数的三分之一。
经过严格筛选后，这十五万人中包括近四万北府兵作为主力军，其余士兵五万余，还有五万余辅助人员和杂役，共同构成了这支庞大的军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