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府内。
中年人焦急万分,他在院中反复踱步,每一步都发出轻微的震动声。
这位前宗室权臣,袭承高祖遗风,有鹰视狼顾之姿的扬州刺史司马休之,听闻刘裕已领军至潼关之下,夜不能寐。
他那双灰暗的眼眶使整个人显得更加阴沉。
“府外那些人还在吗?”司马休停下脚步,急切地向长子司马文思询问。
“那些畜生定是收了逆贼的好处!不然怎会整日守在府外?如果父亲要等他们离开,恐怕贼寇早已杀进府内,将您和我都剁成七零八落。”
话音刚落,司马文思似乎仍不解气,又怒声道:“父亲可记得姚洸等人的下场?听说连尸首都没找到,难道还能留下全尸?”
面对这些怨言,司马休之终于忍不住,抬袖指责道:“你每日只会聒噪,要是能把这份心思用在正事上,我们父子何至于落到如此田地!”
司马休之心中满是疑惑,自己才智超群,可偏偏生了个凶暴无赖的儿子,那儿子除了向他抱怨、吐露污言秽语,几乎毫无用处,就连牵住府外盯梢贼人这样的小事都办得一塌糊涂。
可惜次子文宝被逆贼所害,不然多少能给自己一些助力,让自己的处境轻松一些。
司马休之施展计谋颇为得心应手,然而在军事方面却显得十分无能,几乎没有取得过任何胜绩,每次发兵之时都是气势汹汹,但最终的结局无一例外都是大败而逃。
在阴险狡诈这一点上,司马家可谓是代代相传,在太平盛世的时候玩弄权术也就罢了,但在当下这样的乱世之中,如此作为难免会招致他人的耻笑。
打不赢仗,一切的谋划和抱负都只是空谈,常败将军流落四方,能够存活到现在,不知道做出了多少损人利己的事情。
元兴元年(402)正月,司马元显下诏西伐桓玄。
司马休之战败后,带着子侄撇下军队逃往洛阳,他以侄儿作为人质向姚兴借兵,随后征募了数千民军,然而,这支军队最终还是被孙无终击败,无奈之下,司马休之逃亡到伪燕,投奔慕容德。
后来,司马休之又南归晋廷,之后因为刘裕奔逃到秦地,而秦国又被灭亡,他便投奔了北魏。
他以宗室之名,足迹遍布天下,却也因此结下了不少仇怨,如今,面对家中新生的孙儿和无法脱身的家眷,司马休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府外贼人的身份扑朔迷离,让人难以分辨,而那些私下里与他有过交往、投靠过晋的官僚们,更是如天上繁星,数不胜数。一一排查起来,恐怕耗时费力,且结果难测。
面对如此复杂的局面,司马休之深知,此刻最要紧的并非追究贼人身份,而是尽快思谋脱身之策。
“国璠下落不明,多半已遭不测。”司马休之心中暗叹,随即下令仆役前往象齿(鲁轨)、韩延之、刁雍、桓道度等府上,召集众人商议对策,这些人均是他的旧日同僚或部下,此刻或许能为他提供一些脱身的建议。
提及刘裕,这位在政坛上崭露头角的新兴势力,对仇家从不手软,他的祖父王愉曾因不满刘裕的出身而对其无礼相待,结果待到刘裕势力壮大后,一众甲士便撞门而入,将王愉一家屠戮殆尽,唯独王慧龙因躲藏于寺庙之中而幸免于难,此事无异于给司马休之敲响了警钟,让他意识到刘裕的冷酷与无情。
作为司马休之属僚的韩延之,其遭遇更是令人唏嘘。他本是司马休之麾下的一员得力干将,却因种种原因与刘裕产生了深仇大恨,在刘裕崛起的过程中,韩延之多次与之交锋,却屡战屡败,如今,面对刘裕的步步紧逼,韩延之的处境愈发艰难。
随着仆役们的奔走相告,象齿(鲁轨)、韩延之、刁雍、桓道度等纷纷收到了司马休之的邀请。
房门轻推,宗敞悄然入内。王尚躺椅打盹,虽关外激战,府内却宁静,沈田子青泥大胜后,官员们不再掩饰,态度明朗,姚泓感宫内不安,领军驻城外,夜宿军营,宗室将领轮番值守,较以往更敏感。
“虫豸难耐,鲁轨、韩延之等频至,想必将行。”
“你手下现有多少人?”王尚闻言,瞪眼急问。
宗敞直言:“三十七人,若算上桓氏余孽,恐怕不够。”
只看司马休之一家和鲁轨,人数是够的,尽管司马休之有扬州刺史之职,但连府中奴仆也仅两手之数,更别提与训练有素的老卒相抗。
这寥寥十数人,算上家眷亲族,至少有百余人,南方家族思想深入人心,逃难时自然携族人一同。
这百余颗首级,皆是功名利禄。待刘裕亲临长安,王尚将这些曾触怒刘裕的仇家奉上,不说尚书令、左右仆射等权职,以他往常仕途资历,担任五曹尚书绰绰有余。
三品、食两千石,这个要求不过分吧?王尚暗自思忖,自己好歹是王氏子弟,政绩多年,谍探之事更是信手拈来。
五曹尚书大都由江南士人担任,尚书省无空缺,刘裕不可能凭空罢免官员,并非没能力,而是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其实对于刘裕而言,往昔的仇家或许只是灭国僭越的彩头,可有可无,虽恨却无法触动其心。
入中书省后,与往日权职不同,要做出彩不易,若不能担任五曹尚书,担任属官也可,如都官曹掌司法刑狱之权,左、右主客曹掌使官之权。
宗敞在旁,让其做使臣,游说之功少不了王尚。
立下功绩,有仇家作投名状,升迁只是时间问题,既然做了降臣,应内敛。在晋廷站稳脚,一切都好说。
“陛下在霸城征募人马,禁军调离宫城多日,动静小些,别闹大收拾不了。”宗敞无言,默然应下。
王尚翻找出案上名册,皱眉阅览一会,说道:“人手稀缺,我书信一封,你领至平朔门交予阎生,征调一队守卒,换好衣裳,盯梢,时机成熟,能擒则擒,留不下活口,尸首得保全,明白吗?”
宗敞微颔首,王尚不悦,忿道:“事关前程,你怎不上心?”
“我与王公共事多年,这些小事何足挂齿?”
“稳重为重,若让那几个为首的逃脱,千金易求,首级难买,官职和爵位来之不易,将来的竞争不止在京兆和天水那几家,过去十人争一官,晋朝百人争一官,其中的艰难,谁又能知晓?”
江南士族数量远超过关中士族,刘裕的根基在南方,任用心腹当然优先考虑南士,这一点无需争辩,王尚若想超越他人,就必须趁关中动乱之际多立功,一旦局势稳定,机会便大大减少。
“王公高明,是我眼光短浅。”
宗敞阴阳怪气地接了信封,扬长而去。
王尚见状,叹了口气,感慨道:“像你这种性格,没有我的提醒,不知会树敌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