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讨诸多对策后，司马休之咳嗽一声，正色道：
“诸位归家稍作准备，若秦主要我出使魏国，届时再一同出行。”
众人很快散去，鲁轨临行前踌躇片刻，低声说：“家父追随司马公背乡而死，还望您……”
“象齿勿忧，显宗随我多年，我岂会弃之不顾？”
鲁轨嗫嚅着作揖告退。
等人全离去后，司马文思哼道：“徐逵之乃他们父子所杀，竟还有颜面提父亲，真令人耻笑。”
司马休之对儿子的讥讽不以为意，忧虑地说：“他尚有勇力，不像桓家那几位，趁此时机，莫再拖延，取出库中金银，看看能否打点一二，托人出城告知秦主。”
司马文思面色不悦，却也无可奈何，此时不舍金银，便是舍命。
利用宗亲身份和与刘裕的私仇，司马休之在姚兴面前斥责刘裕暴虐，后面对拓跋嗣和鲜卑人再次复述，以获取官爵利禄并不困难，一位敌国正统宗人直言刘裕的暴行，损害其风评，姚兴和拓跋嗣自然乐于听闻，借此名号讨伐，并抨击刘裕以增强自身威信，尤其是在魏军大败、士气低落之际，司马休之的作用显得尤为重要。
见到司马文思驱使奴仆准备从大门离去，司马休之快步上前，正要高声劝阻，却意识到了什么，低声道：“你随我来。”
司马文思不明所以，见父亲态度郑重，只能听从。
父子二人来到书房，司马休之命司马文思关好门，然后缓缓伸手向书柜伸去。
“咔！”
司马休之推开柜门，司马文思看到柜下的地道，刚想惊呼，被前者严厉的目光制止。
“父亲何时挖的地道？儿……全然不知。”司马文思惊诧道。
“你若不慎，风声便可能走漏，这关乎一家性命，为父早有安排，岂能自掘坟墓？”司马休之冷冷地说：“府外有人盯梢，夜里你得从地道出府，去找胡公，他弟弟翼度任辅国将军，随秦主左右，你可请他在秦主面前斡旋一二，事必能成。”
司马文思听闻父亲还有后手，顿时神采飞扬，戾气消散，欣喜道：“父亲真是滴水不漏，儿远不及也。”
司马休之摆了摆手，又仔细叮嘱了司马文思夜行的细节，甚至到胡义周府上该如何请求，任何环节都要按他的嘱咐行事。
司马休之不想如此操劳，但儿子不堪用，若不多加小心，早已身首异处。
吩咐完后，司马休之感到晕厥，再次告诫一番后，便去屋中休息。
司马文思知晓夜里不能马虎，遂也回屋。
翌日，午时。
庭院中，王尚摆弄着手中的长竿，生疏地将竿抛出，饵线入水，剔亮不已。
王尚数次将案上的粟洒入塘中，反复抛收。
刘裕喜好捕鱼，若自己通晓渔技，或许能得其青睐，王尚心想。
正当一旁渔翁费力地传述记忆时，宗敞悄然赶到。
“蠹虫不知何时逃出府，竟有人替他向陛下传言。”
听到这话，王尚愣了一下，随即从胡椅起身，问道：“他对陛下说了什么？”
“他愿北上渡河至平阳，出使魏国，请求拓跋嗣令于栗磾出兵河内相援。”
宗敞眉头紧锁，出使他不管，但魏军大败不久，元气未复，损失惨重，怎么可能南渡驰援？这不是疯了吗？
王尚观察宗敞脸色，心中已有了大致判断，接着问道：“还说什么了？”
“胡翼度在陛下面前进言，说先帝在世时厚待蠹虫等人，如今国难当头，应舍命相报。”
“哈？！”王尚听后似是被气笑。
“陛下是什么态度？”
“陛下答应了。”
两人对视一眼，一时无言。
片刻后，王尚长叹一声，说道：“国家即将灭亡，陛下没有忘记哀悼先帝，因而施行仁义，放他回去，如果处于太平之世……这是明君啊！”
司马休之的此番作态，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能看穿其意图，姚泓自然也不例外。
他答应司马休之，或许是因为父皇，或许是出于仁义，又或许是怀揣着不切实际的期盼。
姚泓才能并不出众，不过在对待臣民方面的德行能与汉文帝相媲美。
生不逢时啊！
最终落得个亡国之君的骂名，实在可惜！
感慨一番后，王尚正声道：“什么时候动身？带多少卫兵？”
“陛下派一百名士卒随行，午后就要出发。”
“这么快？”
王尚连忙回到屋里，取出令符，交给宗敞。
“到十里之外再动手，千万不能让陛下知道此事，明白吗？”
“王公放心。”
旷野上，马车快速前行，司马休之和司马文思同乘一辆车，二人不时掀开车帘往后看。
“没有贼人追赶，父亲可以放心了！”司马文思高兴地说。
“未必。”司马休之将头缩回，靠在软榻上，吩咐道：“好好盯着，别懈怠。”
说罢，他闭上眼假寐。
上了年纪，精力不如从前，尤其是高压过后稍一松懈，困意便如潮水般袭来。
一刻钟后，车轮滚动声夹杂马蹄踏地声传来，司马休之身心一震，看都没看，拉着司马文思出了车厢站在车辕处。
“父亲这是？”
话未说完，箭矢呼啸而来，钉在车栏上，司马文思瞳孔一颤，额头冒出层层冷汗。
鲁轨等人让家眷坐在车里，自己骑马随行，如今见后方有百名骑兵追来，皆面露惊色，慌乱不已。
司马休之没有丝毫犹豫，令车夫放缓马速，然后下车。
百余名卫兵匆忙列阵以待，司马休之趁机从呆立在原地的役卒手中牵过马。
上马后，他不顾众人，挥鞭疾驰而去。
司马文思立在车旁，妻儿的哭声传入耳中，他正犹豫间，鲁轨与司马休之策马离去。
司马文思一咬牙，抢过仅剩的两匹马，骑马追去。
车内，妇人惊慌失措，泪水滑落，滴在襁褓中的婴儿脸上，婴儿哭得更凶了。
潼关攻势凶猛，秦军守城艰难，晋军登城时，军官们高喊皇帝将至，以鼓舞士气。
念及先帝的老卒们闻声而起，奋力击退晋军。
关城内兵力充足，要耗尽这万余守军，尚需时日。
毛德祖在潼关外两里，驱赶着如蚁般的士卒向前。
从辰时战至正午，不知何因，秦军士气大振，毛德祖见伤亡剧增，率前军暂退。
鸣金声响，晋军如潮水般退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