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艘艘战船因负重而略微下沉之时,王镇恶与毛德祖向刘深深行了一礼,平身之后,刘裕神情凝重。
“事若不成,可降秦以自保。”刘裕沉声道。
朝阳缓缓升起,王镇恶仿佛产生错觉,思绪飘回往岁夏日的建康城外,他嗫嚅道:“事若不济,我绝不仕二主。”
王镇恶鲜少反驳他人,刘裕微微一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对毛德祖说道:“别听他的。”
毛德祖沉默不语,没有出声回应。
二人登上主船后,即刻下令让两舷的橹手站到桨孔后方,双手紧握船桨。
王镇恶站在舱顶,随着一声号令,大帆高高扬起,与他披在肩上的玄帔一同随风飘舞。
阳光透过帔上的孔洞,照射在他的背上,王镇恶感到燥热,只觉时隔多年,如今年近半百,胸腔中热血翻涌。
令旗摆动,岸上分列的辅兵将一条条麻绳从钉柱上解开,松绑不及的,便直接挥刀斩断。
七十余艘战船瞬间如脱缰的野马,顺着水势奔腾而去。
船队起航数刻间,隐于牛皮船壁下的橹手调正方向后,猛然用力挥动船桨。
稍顷,随波逐流的船队恢复正轨,快速向西进发。
众人在岸边恭立许久,直至最后一艘尾船模糊不清,才回过神来。
刘裕转身后,快步来到备好的车乘旁,矫健地上了车。
王镇恶、毛德祖孤军深入,他也闲不住,昨日檀道济北上,前军四将不在,他便想亲至关下统领前军,以攻势牵制秦军,或许能减轻阻扰。
水师临近分流,王镇恶与毛德祖大声驱使众船,橹手们全力挥动船桨,如过江之鲫般涌入渭水。
渭水相比黄河,两岸细狭得多,两艘外侧舰船不可避免地撞向岸前礁石。
“砰!”
船壁击打巨石,整座船摆荡起来,舱内麻袋跌落,甲胄军械发出哐当声。
战船平稳后,舱内十余士卒缓缓站起,迅速将麻袋和军械拨开,重新整理。
王镇恶手持望远镜,目不转睛地眺望远处关城,众多秦军中,注意到他们舰队的寥寥无几,即使城中主将快马加鞭禀报姚赞,也赶不上。
他用小舰入关,因为其航行速度快于大船,且船身小巧灵活,易于操控,驶入渭水后,他顺势加速,航速之快,与骑军策马奔袭无异。
当王镇恶紧盯关城时,原本在城上城下休憩的秦军突然动员起来。
见此情景,王镇恶微微皱眉,但当发现万余秦军无人奔赴岸边时,他又放松下来,放下望远镜,意识到关外大军发动猛攻只是掩人耳目之计。
刘裕在关外僵持了十余日,而王镇恶却在关外坚守了近半年之久,如今乘船返回关内,陌生感逐渐盖过了熟悉感,三十年光阴如箭,他甚至已记不清关内的地势,需要凭借帛图或询问毛德祖来判断自己身处何方。
他生于长安,长于长安,每当回想起祖父所立下的功绩,王镇恶便心潮澎湃。当年,身为寒门子弟的王猛因门阀林立而不愿仕晋,即使到了南方也会处处受限,数十年过去,王镇恶时常遐想,如果此时刘裕邀请王猛南下,他会答应吗?
结果很明显,如今王镇恶以武侯之孙、晋军大将的身份重返关中,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可走。
要么名扬天下,要么……落叶归根。
京兆,霸城以北。
在营帐内,镇北将军正酣然沉睡于榻上,他那略显干枯的手掌随意搭在女人丰腴的身体上。
不知何处传来一阵喊声,搅得姚强几次翻身,连带把枕在头下的长发也拽动了一些,身旁的女人吃痛轻叫,面露难色地睁开了眼睛。
女人轻轻起身,环顾四周,只见榻上和地上一片狼藉,空虚感顿时涌上心头。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帐外的声响愈发剧烈,如此大的动静让姚强皱起眉头,挥了挥手试图驱散噪音,但双眼却紧闭不睁。
“将…将军……”女人轻声呼唤却无人回应,便抬手推了推他,结果只换来一声不满的“啧”,眉眼间的皱纹更加深了。
经过几番尝试后,姚强终于不耐烦地睁开了眼睛,昨晚与军中部将饮酒至深夜,此刻脸颊上仍残留着酒后的红晕。
“又怎么了?”
姚强提高了声音问道,不等女人开口解释,忽然间帷幔被猛地撩开,一名衣衫不整的副将慌张地冲了进来。
“我早说过,没有命令不得擅入!”
“大人,晋军杀过来了!”
话音刚落,震天动地的厮杀声便随着光亮传至帐中。
一些秦卒刚出帐,长刀已劈到面前,刀刃嵌入头颅,血水四溅,模样瘆人。
千余名甲士披坚执锐冲杀至营内,一队队秦卒顶在前面,因反应不及,被从后面奔涌而入的晋军砍翻在地。
“晋寇何时入关?我怎不知!”姚强不可置信地问道。
驿卒回想了一会儿,才答道:“我沿岸跟随,约有七十艘大船,两千余人……”
姚强望着的驿卒,险些失控。
“快,整军迎敌!”姚强嘶吼道,但似乎有些迟了,仓促之下秦军根本不是晋军的对手,姚强麾下的秦军眨眼被击穿,知道大势已去的姚强只能放弃,逃往长安报信。
晋军的脚步未停,径直奔向已经近在咫尺的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