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花镇地处西南,从来人烟稀少,便是背靠朝廷的徐记镖局如此商路之繁,也不过十天半个月才经一次。是以镇子不大,官道也短,不过修了十里多路,充充场面。青石板砌成的官道之后,就是坑洼不平的黄泥石子道儿。
余何意脚下不停,思绪飞逝,原不应这么早再见踏松月,现在事到临头,要见他的,是江天青,还是那个神秘的红儿呢?
他希望是江天青,起码江天青被废过一次,武艺恢复不佳,对他的需求更为迫切,这也是他余何意可以拿乔的资本所在。即便真被江天青察知了他与楚家的瓜葛,那也无妨。
飞速掠过的几条商铺门户或紧闭,或洞开,招牌歪斜,随风摇晃,发出吱呀之声。开着的门内,桌椅散乱,饭菜早已生蛆,一片狼藉,木柱上,蛛网密布,鼠蚁啃噬,霉气扑鼻。
余何意心中生疑,脚下一点生风,跳上清水脊墙,只见民居院落荒芜,杂草丛生,厢房虚掩着门,床榻被褥凌乱,梁柱倾颓,苔藓遍布。
这显然荒弃了不止十日,但徐宜筠此女说过,她们徐记上一旬过时,镇内依然,莫非徐家也受了诓骗?
短短数里之地,余何意轻功绝伦,已把琼花镇探勘了一遍,确认过四处都无伏兵,这才慢条斯理,整饬衣衫,往镇内惟一一间客栈走去,那间客栈落座镇东,恰在官道尽头的侧方,上下二层,修筑古朴,门前悬着褪色幌子,布面裂如蛛网,“四方客来,八面风暖“十个大字早褪作灰黄。
门板朱漆剥落处,露出虫蛀木纹,半扇歪斜悬着铜环,扣着半截锈锁链。檐角鸱吻残损,瓦当苔色斑驳,客栈上悬着半块匾额,依稀写着八方二字。
雕花槛窗支离破碎,檐下灯笼空荡飘摇,唯剩半截竹骨挑着几缕红纸。转看西墙马厩,木栅栏倒了三五根,槽中犹见草料,石槽边铁马蹬锈成赤褐色,倒似溅了干涸血迹。
余何意轻笑一声,说道:“故旧邀约,怎么没人迎我,还要故布疑阵,莫非,是想试试我今胜昔否?”
说话之间,他翻掌运气,内劲勃发,震荡的雄厚真气四散开来,门哐当一声,轰隆大开,露出里头藏匿的庐山面貌,一行约有七八个女子,十五名男子,罗列成行,都着清一色窄袖灰褐袍服,束着铜制带钩,颇有气度。
为首一张八仙桌,桌前坐着一名少女,约莫十四五岁,杏眼长眉,两袖披帛长垂,圆领襦裙,缀着数颗明珠,熠熠华彩,乌发如云,束作高髻,已不是当日稚气模样。
她向余何意飞来眼波,竟隐隐有凌人之势,面对余何意如此不逊的态度,红儿只是淡淡地笑,仿佛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
余何意眉头一攒。
“原来是红儿姑娘找我叙旧,早知是你,我就不敢耽搁了。”他信步闲庭,踏入这场鸿门宴。
红儿身旁随侍着两人,一人是武涉,穿的轻便简约,提着一柄长鞭,另一人穿着鹅黄窄袖短襦,袖口处几枝绿梅,外罩一件大袖长衫,额间贴着一朵梅花花钿,朱红如染,墨发半挽,斜挎着一柄短剑,剑鞘乌木制成,剑柄缠绕金丝。
面上由两条金色细链勾着一块面纱,双眼清清如水,余何意看她好生面熟,仿佛哪里见过,又因她打扮华贵,心中更是纳罕。
因此不等红儿说话,他先冲着那女子问道:“这位姑娘,长得好面熟,我们见过吗?”
红儿笑道:“余少侠,自古英雄配美人,你要是喜欢,只要助我办成了事,休说一个姑娘,只要你挑拣得出,十个,一百个都行。”
余何意听她说完,就道:“其实我不过是一介弃徒,学艺数年,武功平平,实在也不算什么年少成名的英豪。怎么你们都爱找我帮忙?难道我很厉害吗?”
红儿轻轻叹息道:“看来,你是不愿意帮我了。要是你不肯帮我,楚桓、林崇吉的性命也要随之葬身了。”
余何意闻言,放声笑道:“哈哈哈哈哈,他二人你要杀就杀,与我何干。没什么事,我可就走了。”说着时,余何意霍然起身拔步。欲待离开。
武涉往前奔了几步,拦住客栈大门,那几列弟子亦齐刷刷宝剑出鞘,发出敲击之声,余何意微眯双眼,回头看向红儿,问道:“你觉得,她们留得住我?”
红儿面色不改,命令道:“退下。”
她这样说,武涉显然有心反驳,但是顿了一顿,便又极其不甘的侧开了身。
余何意见状,自又提步离开,迈过门槛时,红儿又道:“余少侠,你既肯帮江天青,为甚么不肯帮红儿?难道你认为,那个被废过武功的前圣女,比红儿更有机会当上这一任的圣女之位麽?”
“非也非也。”余何意驻足转身,看向那名长进许多,却依然天真的少女。“江天青、红儿,于我没什么分别。不过我生平最恨受人威胁,红儿姑娘,你回去一趟,长进了不少,可惜这些,对我没用。回见。”
“余少侠,可否再听红儿说几句话?”
红儿见他没走,继续说道:“你帮江天青还是帮我,其实对你来说,是一样的。江天青能给你的,我一样可以,她不能给你的,我也可以。我年纪小,习武天分又高,虽然往日懈怠荒废了一些,近来却也弥补了。论及圣女之位,又有封姐姐支持,你想要得到的东西,江天青是必然做不成的。”
余何意心中一动,正想起妙音园中的机关巧夺天工,红儿侃侃而谈。
“而她此人性情暴虐善变,你与她共谋,难保他日不会为她所害,无论从哪一方面看,你帮我,都是最好的。我明白,这些都不是打动你的理由,不过我还想说一件事,你这趟是要去哀牢山吧?”
余何意眉心一跳,猜到她的后话,果不其然,红儿接下来说:“你所修行的功法,哀牢山的那一半,在我这里。”
红儿道:“不仅如此,我还可以先给你后两层功法,以供你检验真假。至于楚桓,我要释放他也轻而易举,这笔买卖,可比江天青许诺给你的要优厚多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