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荑顺着道:“父相虽在南洋为国督察,但对国内时相亦是颇多赞誉,想来能得今上看中,必是天降英才,社稷肱股,洪老板有这等侄儿,实在前世修福,今生得报。”
洪远滔闻言有些抑不住的笑纹,略点头又惶恐,连连请几人上坐。
“哥哥,今日茶园宴会,倒是雅致。”上官昭话语轻缓,不刻意变声都叫人听不出异样,“不知人是否也如此?”
“我长日在南洋居住,所见的都是些身材丰腴,皮肤如蜜色的菩萨蛮,自燕国带去的一些官员也有喜好与当地豪族通婚的…”他叹一声,“可怜他们那些国中社稷重臣,到了南洋边地,连美丑也不分了。”
圣荑心说上官昭还怪会装,又听他继续叹气:
“我家的幼弟,出生长大都在南洋,若不为他觅得一个中原佳人,正正眼光,往后可就真给菩萨蛮做女婿了。”
圣荑道,“江南女子风姿卓然,肤如凝脂,发乌如黛,想来洪老板今日会让我们一饱眼福。”
洪老板一直专注听他们说话,时刻挂着笑意,闻言立即道:“自然,为今日茶园宴会,老朽特地从中都请了有名的歌舞班子,有十二舞姬的司徒大班,还有会燕国巫舞的关山舞乐团…”
他拍拍脑袋,又道:“诸位是想看江南女子?放心,那十二舞姬都是江南美人,若有幸者能入诸位之眼,老朽腆颜,愿作成美之事。”
圣荑与上官昭互看一眼,似乎不高兴了。
还装?
靳墨君冷哼一声,“洪老板怎么愿意卖给我父王,不愿意卖我兄姐呢?”
洪远滔不明白,躬着身子请示:“世子意思是?”
上官昭把杯盏摔了,掷地有声:“你敢卖给敬王,不卖与我?你是觉敬王在我父林相之上么?”
“不…不是”
靳墨君也站起来,发世子脾气:“那又为何?挑拨我们两家关系么?”
洪远滔左右难言,徒劳得张口结舌:“不是…在下不是”
左右商人都看向他们这边,以为洪老板得罪权贵,纷纷端杯祝酒,为洪远滔解困:
“公子,小姐,洪老板为人忠厚不会说话,您可别与之一般见识,我等为他赔罪,自罚三杯。”
“殿下,洪老板招待不周,尽可罚他,您别败了兴,叫他回去整顿下人,为您出气啊。”
如此种种,竟还有不少人真心关怀。
圣荑便制止“弟妹”,道:“今日为客,怎能搅了人家的宴席?那桩事往后再谈。”
洪远滔想问什么事,又到底被周围人劝下不提,抹了抹脑门的汗,强颜欢笑着坐下。
上官昭与圣荑耳语,“看样子这人要么是假冒的,要么这真正的宴会就没打算叫我们参加。”
圣荑道:“待册子拿到之前,我们务必周旋,实在不行,便只得硬来了。”
台下乐人已经就位,不一会儿便管弦奏响,舞姬随着鼓点翩然而蹈。
圣荑观赏舞蹈之余也注意着深得人心的良心商人洪老板。
他似乎刚刚才知自己手下犯了错,违规卖了一个不该卖的货物给一个不该卖给的人。
面色很差,显得生气又无奈。
被下面商人一齐劝了几番,随后拉着靳老爷一起到了台前致歉。
“老朽实在不知竟有此事,”洪老板甚至是内疚的神情,“那孩子定是误入此地,被昧了心智的恶徒”
靳墨君作出骄狂的样子,“你的意思本世子是恶徒?”
洪老板连声不敢,甚至拉了拉靳老爷的袖子,期盼他为自己说几句求情。
“世子啊,洪老板是说那人不是奴隶是良民,跟那看守是仇人才卖……哎呀,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呀!”靳老爷端一杯酒,“洪老板说了,定要将那人抓住,送去州府!”
歌舞欢宴未绝,他们堂前说话,众人伸首瞩目,根本无人有心赏乐舞。
枉费了清幽茶园地。
上官昭道:“歌舞之后,诸人退散,我等想游览茶园,再与洪老板说些南洋的行商趣事,洪老板不会看不上吧?”
此时已近清宵,洪老板道:“敬王府,林相府,不怪罪老朽,老朽已经感激涕零,自是都听公子们的!”
“老朽一介商人,微小卑贱,无以奉君,但请诸位公子好好观赏名家歌舞,若能得趣,老朽也能少些歉疚了。”
这时又有小厮来报,耳语几句后洪老板便要暂时退下,让靳老爷代之待客。
圣荑等自然允了。
自茶园前庭到后边湖榭,不过百步,洪远滔已卸下那张惯于侍奉经年笑脸的面具。
他面色沉沉,对麦久波道:“敬王向来惧内,且只爱女色…怎么会因为靳家知晓此处,前来买人?”
“今日又多了个敬王长子,林相长女。”他眉头微皱,“难道当真是姜公子决意与圣室皇族分离,投身商旅?”
“席间他们提起南洋的菩萨蛮,我看就是这个意思。”麦久波是调查过的,“敬王只喜爱后妻所生的幼子,长子早早与外祖姜家走商路……至于林相长女。”
他听过些传闻,“听闻林相长女倾心于敬王次子,经常与继兄一同回返京城,为此,敬王与林相都很是不满。”
洪远滔知道那三个王公贵族是不打算走了,“他们敢这样做,便不是敬王林相授意,那也是知晓的…”
麦久波赞同,“便是不知道后来知道,也无妨,念着时相的面子,陛下的爱重,谁又会吃力不讨好地揭开?”
“我再三试探,他们紧咬不放。”洪远滔仍旧谨慎,“见着他们我总觉心慌,安王代今上南巡,虽说我知他们被食君楼之事绊住……但总觉”
“没这么简单。”
他知道安王来了要政绩,食君楼的乱伦案,陆墉的欺世盗名,都是他给的安王的投名状。
这也算是纵容时月升那么多年该得的报答。
但安王要是贪心怎么办?
他自然不敢刺杀王驾,但听闻安王与今上乃两样性情,至今不过十八,都未加冠。
又未从军,也未从政,养在深宫,宫里还偏生没有勾心斗角,后宫唯有上后一人,上皇上后对之宠溺非常……
这么个温室里的花朵,蜜罐里养成的甜心,应当经不起吓吧?
“罢了,”洪远滔最后定了主意,到底贪心才是商人本色,“待歌舞之后,让他们看点普通货,把他们和客人隔开。”
麦久波便遵命去安排。
“等等,”洪远滔叫住他,“你那个女婿自作主张,才有这等多余之事,你若不惩戒,我便替你管教。”
“…是”
麦久波觉洪远滔谨慎太过,若是没有他女婿卖给敬王世子一次货,怎么能有今日的生意找上门?
还是那么大的市场,南洋啊,南洋诸国以百计,且不说南洋富庶爱好江南美人,便是菩萨蛮倒卖回中原,那贵族世家争相斗富……该赚得几辈子也花不完的钱财了。
又是林相做靠,林相在南洋可谓一手遮天呐!
介时什么也不用怕,说不准林相还上奏朝廷给他们封官呢!
麦久波越想越觉得这女婿做的不错,洪远滔真是越来越没魄力了。
远不如他们当年落草为寇时候的英明果断。
......
“参见安王殿下。”
州府长官一行恭敬如仪,不说礼数周全,光是那眼神都带着仰慕与高兴。
姜如白被拜得舒心,又心想这州府官员还怪自信的,以为安王巡游到此,他们就成了安王嫡系家臣,要被提拔了?
“平身吧。”他很平易近人,也懒得刻意扮演圣荑,反正圣荑马上也要回来,“你们打算如何审理此案?”
“这…”
“呃…这个”
果然是惯见的互相推诿的开场白。
姜如白就看着他们推来推去,最后推出的刺史道:
“这…这当然是要依照国法。”
依照国法那你犹豫什么?
刺史觑他脸色,又道:“不过以大局为重,自然是陛下圣谕为先。”
“陛下令殿下代之南巡,我等视之如天子,是故…您是什么打算?”
姜如白心说我问你,你倒是反来问我?
他便不说,微蹙着眉。
弄得几位一州长官干着急,要请示又不敢,要猜又怕坏了安王清静。
“你们审理清楚了吗?就在这儿问本王?”姜如白这会儿也觉得莫名其妙了,要是自己是个升斗小民,上面来了钦差大臣,那自己的案子会被怎么判?
莫名地毫无安全感。
“呃…”长史被推出来问,“那殿下想…审理出什么结果?”
姜如白怒了,他瞪着那人:“什么叫我想?事实是什么?真相是什么?你们颖州判案从来不讲事实的吗?!”
长史被骂得退了一步。
颖州的司马出来解释,“殿下有所不知,颖州之地,人皆善讼,这打官司,写诉状,判案情…那事实只是事实,结果”
“结果主要还是看诉状…和状师。”
姜如白:“……”
所以你们颖州还法外之地了?
法外之地这等内情还敢在钦差面前大言不惭地说出!
时小七在帘外冷哼一声,“颖州的官员,不就是这般么。”
“谁知道他们贪污了多少真金白银…”
刺史等人冷不丁听到一个女子声音,感觉冒犯,又听言语,当真是太过冒犯!
几人被说的面上发热,意欲教训这不经丈夫允许开口的女子,却又想到此处是安王下榻之处……那女子,倘若是安王之妃,更或安王之子的生母?
便忍耐下来,喏喏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