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杨思辉指尖的星点印记突然泛起微光。他盯着王老师袖口晃动的银镯，那枚刻着“劫尘”的饰物正与小柔腕间的镯子相撞，发出细碎的清响，像极了水电站幽冥潭底铁链摩擦的回音。
“以后不许再去那种危险的地方。”王老师的声音带着颤音，指尖却悄悄将银镯往袖管里掩了掩。杨思辉注意到她无名指内侧有淡青色的星点纹身，形状竟与自己掌心刚隐去的符文一模一样——只是少了摇光星的尾端。
夜很深了，孤儿院里的老式吊扇在头顶发出“咯吱”声。杨思辉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忽然发现那些影子不再是单纯的墨色轮廓。当他闭上眼时，视网膜上竟浮现出淡绿色的光斑，光斑聚合成网状，像某种生物的神经脉络，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思辉哥？”小柔的声音从隔壁床传来，带着孩童特有的鼻音，“你说那个爷爷为什么变成坏人呀？还有那个银镯子……”
她的话突然被一声闷响打断。杨思辉睁开眼，看见窗台上落着只黑猫，绿眼睛正盯着他眉心。可当他再次闭眼，黑猫的轮廓竟变成了半透明的人形，披着和黑衣人同款的兜帽，只是兜帽下空空如也，唯有眉心的第三只眼在转动——那是白天黑衣人消失前留下的最后画面。
剧烈的眩晕袭来。杨思辉踉跄着起身，摸到床头的手电筒。光束扫过墙面时，他猛地屏住呼吸——那些被雨水浸出的霉斑，此刻在闭眼时竟组成了流动的经文，每个字符都像活物般蠕动，在视网膜上投射出金色的虚影。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他喃喃念出梦中听过的句子，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墙面。当触到“虚妄”二字时，墙面突然泛起涟漪，手电筒的光被吸入墙内，在深处照出个蜷缩的人影——那是个穿红肚兜的小女孩，正背对着他啃咬自己的指甲，脚边散落着破碎的银镯残片。
“这是……”杨思辉的声音发颤，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声。他转身时，手电筒光束晃过衣柜镜，却看见镜中的自己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左眼角的疤痕正顺着眉心蔓延，化作第三只眼的轮廓。
“思辉哥！”小柔的尖叫刺破黑暗。杨思辉猛地回头，看见小柔床头的玩偶熊正在空中悬浮，棉花从撕裂的伤口里溢出，却凝结成骷髅头的形状。他本能地扑过去护住小柔，闭眼的瞬间，竟“看”到了房间里的灵体分布——床脚蹲着个抱膝的老妇，窗台上站着穿校服的骸骨，而衣柜顶上，那个黑衣人正倒挂着，指尖滴下的青雾在地面画出北斗星图。
“别害怕，跟着星光走。”熟悉的低语在脑海中响起。杨思辉想起神秘老人的拂尘，想起掌心碎瓷片的温热。他松开攥紧的手电筒，任由它滚落在地，却发现闭眼后的世界比睁眼时更清晰——星点印记在眉心发烫，像点燃的烛火，照亮了灵体身上缠绕的光带：有的泛着慈悲的白光，有的缠着怨怼的黑气，而小柔腕间的银镯，正发出柔和的金光，将靠近的黑影一一弹开。
“原来天眼不是看见鬼魂，是看见执念。”他忽然顿悟，想起灵界隐喻中“骷髅头象征内心恐惧”的设定。当他不再躲避，而是直面那些虚影时，穿红肚兜的小女孩突然转身——那是张和他记忆中母亲重叠的脸，只是左眼蒙着白布，嘴角挂着和他此刻相同的星点印记。
“阿辉……”“母亲”的声音带着水腥味，指尖向他伸来，腕间的银镯却突然崩裂，碎瓷片飞射而出，扎进他眉心的星点印记。剧痛中，杨思辉听见了童年被遗忘的哭声——那是他被遗弃在孤儿院门口的雨夜，母亲抱着他跪在庙前，香灰混着雨水滴在他襁褓上，形成北斗七星的图案。
“劫尘局……从出生就开始了。”他咬破舌尖，血腥味让意识清醒。当再次睁眼时，手电筒的光已重新亮起，玩偶熊安静地躺在小柔怀里，窗台上的黑猫正舔舐着爪子，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幻觉。但掌心的碎瓷片还在发烫，眉心的皮肤下，隐约有星点在流动——那是天眼觉醒的痕迹。
凌晨三点，杨思辉独自坐在孤儿院的老槐树下。树皮上的虫洞在闭眼时化作经文，每道纹路都在讲述不同的故事：有孩童的啼哭，有道士的诵经，还有金属撞击的清响。他摸出藏在鞋底的碎瓷片，摇光星的刻痕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忽然想起黑衣人消失前说的话：“每一次濒死，都是打开灵界的门。”
“现在该算第几扇门？”他对着空气低语，忽然听见头顶传来枝叶摩擦声。抬眼望去，树杈间坐着个穿灰袍的老人，手里转着的拂尘穗子，正是水电站里神秘老人用过的样式。
“第二劫破了‘识劫’，天眼通不过肉眼，而在本心。”老人的声音不再沙哑，带着晨钟般的厚重，“你看见的灵体，不过是三界投影在你潜意识里的镜像——就像那具穿校服的骸骨，本就是你对‘被遗弃’的恐惧具现。”
杨思辉猛地想起骸骨腕间的银镯，想起王老师藏起的同款饰物：“她也是劫尘局的人？”
“劫尘局的棋子，从来不止你一个。”老人拂尘轻挥，槐树影在地面投出星图，“你母亲当年为了护你，自愿成为‘劫尘锚’，将你的劫数分走三成——所以你看见的‘三跪儿童’，其中之一便是她的业力残影。”
记忆如潮水翻涌。杨思辉想起五岁那年，母亲突然在暴雨夜发疯，抓着他往井里跳，却在最后一刻将他推开，自己栽进泥沼。那时他以为母亲疯了，此刻却明白，那是母亲在替他承受“溺水劫”的业力——原来每个劫数背后，都有双看不见的手在博弈，而至亲之人，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卷入了这场横跨三界的局。
“那我父亲……”他喉间发紧，想起分卷大纲中“父亲抛弃实为天机”的设定。
老人沉默片刻，拂尘穗子忽然指向东北方：“辰年辰月，去长白山。你会看见劫尘局的‘劫眼’，也会看见……他留在那里的因果。”话音未落，树影突然扭曲，老人的身影化作无数光点，钻进杨思辉眉心的星点印记。与此同时，他听见孤儿院深处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那是储藏室的方向——那里存放着他从水电站带回的碎瓷片。
当他赶到时，储藏室的铁门已被推开一条缝，冷风吹出刺鼻的霉味。手电筒光束扫过地面，碎瓷片竟拼成了完整的北斗星图，而在“天权星”的位置，躺着枚沾血的纽扣——那是父亲失踪前穿的中山装纽扣，母亲曾缝了又缝，直到线断针折。
“思辉哥！”小柔的声音带着惊恐，“王老师她……她的眼睛！”
杨思辉转身时，看见王老师正站在走廊尽头，瞳孔里流转着青紫色的雾气，和黑衣人指尖的雾气一模一样。她的嘴角勾起机械的弧度，举起的手中握着把剪刀，刀刃上倒映着他眉心的星点——那是天眼觉醒后，首次被凡人看见的标志。
“劫尘使者，该收第二道符文了。”王老师的声音变成了双重音，既有她本人的颤抖，又有黑衣人沙哑的低语。剪刀寒光闪过的瞬间，杨思辉本能地闭眼——却在视网膜上“看”到了王老师的执念：二十年前，她在水电站目睹爱人被卷入涡轮机，临终前塞给她的，正是那枚刻着“劫尘”的银镯。
“原来你不是棋子，是容器。”他突然开口，眉心星点爆发出强光。王老师的身影在光中摇晃，青雾从她七窍溢出，凝聚成黑衣人模糊的轮廓。但这次，杨思辉没有躲避，反而伸出手，让星点光芒笼罩住那团雾气——他听见了雾气里的呜咽，那是被劫尘局操控的凡人，对自由的渴望。
“破。”他轻声说，想起《因果经》里“自渡者渡人”的残句。星点光芒化作丝线，穿过雾气中的骷髅头与巨蟒，将它们拆解成细碎的光点。当最后一丝青雾散去，王老师瘫坐在地，望着自己颤抖的双手：“我……我刚才看见他了，我的阿明……”
黎明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碎瓷片拼成的星图上。杨思辉捡起父亲的纽扣，发现背面刻着极小的字：“劫尘局开，勿信神明。”那是父亲的字迹，和他藏在孤儿院抽屉深处的家书，一模一样。
这一晚，杨思辉终于明白，天眼通的不是灵界，而是人心——那些看似诡异的灵体，不过是被三界规则扭曲的执念。母亲的疯癫，父亲的离开，王老师的失控，都是劫尘局为了“打磨”天命者设下的戏码。但此刻，掌心的纽扣与碎瓷片在发烫，像两簇小小的火焰，照亮了他一直不敢正视的真相：
所谓天命者，从来不是被选中的“天选之子”，而是被扔进劫数漩涡的“局中人”。而破局的钥匙，从来不在北斗符文里，不在神明指引里，而在他每次濒死时，本能地伸出手护住小柔的瞬间，在他愿意直面内心恐惧的瞬间，在他终于懂得“自渡”二字重量的瞬间。
当晨钟从远处寺庙传来时，杨思辉望着掌心渐渐融合的纽扣与碎瓷片，忽然笑了。那不是劫尘局的符文，而是属于他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劫后礼物”——原来每个劫数背后，除了天命的枷锁，还有凡人最朴素的情感：爱，执念，以及不甘被命运摆弄的勇气。
小柔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腕间的银镯正对着阳光，折射出七彩的光。杨思辉忽然想起神秘老人的话，劫尘非劫，是心劫。此刻他终于敢承认，比起看见灵体的天眼，更可怕的是看见真相后的清醒——但清醒也好，至少他能握紧小柔的手，在这个被神明与天道操控的世界里，走出一条带着体温的路。
远处的云层里，北斗七星的光影若隐若现。但这次，杨思辉没有仰望星空，而是低头看着地面——那里有他和小柔的脚印，深浅不一，却实实在在地嵌进泥土里。就像他此刻的内心，虽然疼痛，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知道：
下一个劫数，或许会更可怕，但他不再是被动承受的棋子。因为当天眼睁开的瞬间，他看见的不仅是灵界的虚妄，更是人间的真实——而真实，永远比天命更有力量。
储藏室的铁门在风中轻晃，发出“吱呀”声。杨思辉将纽扣与碎瓷片塞进贴身口袋，转身时，瞥见窗台上的黑猫正盯着他，绿眼睛里映着初升的太阳。这次，他没有闭眼，却在猫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眉心的星点印记还在，但嘴角的弧度不再是恐惧，而是某种滚烫的、近乎倔强的光。
那是属于杨思辉的光，不属于卷帘童子，不属于劫尘使者，只属于这个在孤儿院长大、经历过七次生死劫的凡人少年。而这束光，终将在未来的某个时刻，照亮整个劫尘局，让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听见凡人灵魂里，最炽烈的、关于“自渡”的呐喊。
晨雾渐渐散去，孤儿院的围墙外，传来卖豆浆的梆子声。杨思辉牵着小柔的手，走向那片人间烟火。背后的星图在晨光中渐渐模糊，但掌心的温热却从未消失——那是劫数留下的烙印，也是他与命运对抗的起点。
这一局，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