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冰穹窿深处传来的脚步声,如同踩在冰封的心湖之上,每一步都激起冰冷的涟漪。李寒镜的身影缓缓从幽蓝光芒的阴影中走出,与之前截然不同。
她依旧一袭白衣,但衣袂之上却凝结着诡异的血色冰纹,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那张与莫云潇有七分相似的脸上,此刻布满冰裂般的幽蓝纹路,从眼角蔓延至脖颈,在玄冰之眼的光芒下闪烁着不祥的光泽。她手中紧握着那面受损的阳面血镜,镜面上那道被莫云潇扩大的裂痕处,正丝丝缕缕地渗出粘稠如血的红光,仿佛镜面在流血。而她周身散发出的气息,不再仅仅是冰冷,更混杂着一种混乱、暴戾、如同失控凶兽般的狂躁——显然,刘全身躯崩毁后失控的古老意志碎片,已经如同跗骨之蛆,侵染了她的精神!
“姐姐?”莫云潇看着眼前这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悲凉。他清晰地“看”到,李寒镜体内原本精纯的皇室血脉之力,正被两股狂暴的力量撕扯、污染:一股是血镜的阴邪红光,另一股则是源自玄冰之眼的混乱幽蓝。她的眼神疯狂而混乱,时而充满刻骨的仇恨,时而流露出非人的空洞与毁灭欲望。
`...钥匙...力量...毁灭...` 混乱的意念波动如同实质的寒风,从李寒镜身上扫过,与玄冰之眼深处残留的低语碎片共鸣。
“失望?”李寒镜的声音嘶哑而扭曲,带着重叠的回响,仿佛两个声音在同时说话,“不!是惊喜!我的好弟弟,你果然是最完美的‘容器’!你体内流淌着最纯粹的玄族之力!只要得到你,吞噬你!我就能彻底掌控玄冰之眼,完成真正的‘净化’!让这腐朽的王朝,让这污浊的人间,在永恒的纯净冰寒中获得新生!” 她手中的阳面血镜红光大盛,镜面裂痕处的血光如同触手般延伸,直指莫云潇!
“你疯了!李寒镜!”崔明远强撑着挡在莫云潇身前,斩龙剑的金光在血镜红光的压迫下显得摇摇欲坠,“你看看你自己!你已经被那镜子和失控的力量吞噬了!”
“闭嘴!叛徒!”李寒镜厉啸一声,血镜红光猛地分出一股,如同毒鞭抽向崔明远!崔明远挥剑格挡,金光与红光相撞,爆发出刺耳的尖鸣!他本就重伤的身体如遭重击,踉跄后退,嘴角溢出鲜血,胸前刚刚止血的伤口再次崩裂!
“崔兄!”莫云潇一把扶住他,眼神瞬间冰冷如万载玄冰。他看向李寒镜,右眼中金蓝交织的光芒流转,声音带着玄冰之眼传承而来的、洞悉本质的平静:“李寒镜,你错了。玄冰之眼不是毁灭的工具,它是维系平衡的枢纽。你口中的‘净化’,不过是扭曲的毁灭。停手吧,趁一切还来得及!”
“平衡?枢纽?”李寒镜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上扭曲的冰蓝纹路剧烈跳动,“弱者的借口!力量才是永恒的真谛!既然你不愿主动献上,那就…由姐姐亲手来取!” 她不再废话,身形骤然化作一道血影,速度快到极致,阳面血镜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带着撕裂空间的恐怖红芒,直刺莫云潇心口!更可怕的是,随着她的动作,穹窿内残留的、尚未完全消散的玄冰之眼混乱能量,如同受到召唤般向她汇聚,在她身后形成一道咆哮的幽蓝冰风暴!
“小心!”崔明远惊呼。
莫云潇眼神一凝,不退反进!他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古老而玄奥的印记,口中低喝:“冰魄·壁垒!”
嗡!
一面巨大无比、边缘流转着金色符文的幽蓝冰盾瞬间凝聚,挡在身前!冰盾不再是简单的实体,其表面流淌着星河般的金蓝光晕,仿佛蕴含着宇宙的规则!
轰!!!
血镜红芒与幽蓝冰风暴狠狠撞在冰盾之上!足以撕裂山岳的恐怖能量爆发开来,整个穹窿再次剧烈震颤!冰盾表面金蓝光芒疯狂闪烁,无数细密的裂痕瞬间蔓延,却又在莫云潇源源不断的能量注入下飞速修复!巨大的冲击波将地面坚硬的玄冰层都掀飞、粉碎!
僵持!纯粹的、力量与意志的角力!
莫云潇脸色瞬间苍白,右臂的冰晶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李寒镜则状若疯魔,脸上的冰蓝纹路如同燃烧般明亮,口中发出非人的嘶吼,疯狂催动着血镜之力和混乱能量!
“呃啊!”崔明远被冲击波掀飞,重重撞在石壁上,意识一阵模糊。他挣扎着抬起头,看着风暴中心僵持的两人,心急如焚。莫云潇虽然暂时挡住了,但明显处于守势!李寒镜的力量在失控和混乱中反而更加狂暴!必须打破僵局!
他的目光猛地锁定在李寒镜手中那面红光刺目的阳面血镜上!镜面上的那道裂痕!那是莫云潇之前留下的破绽!也是此刻李寒镜力量狂涌的宣泄口!如果能…
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瞬间在他脑中成型!他强忍全身散架般的剧痛,挣扎着爬向不远处掉落的斩龙剑。这把蕴含帝王龙气的古剑,是唯一能干扰血镜至邪之力的东西!
风暴中心,僵持还在继续。李寒镜眼中的疯狂越来越盛,混乱的意念冲击着莫云潇的心神:`...屈服...融合...成为一体...获得无上...` 莫云潇紧守灵台,冰魄传承的意志如同定海神针,抵御着侵蚀,但力量的消耗是实打实的!他能感觉到,玄冰之眼回环节点带来的短暂平衡正在被飞速消耗,右臂冰晶下的蓝色纹路又开始隐隐浮现!
“没用的!弟弟!你的挣扎只会让你死得更痛苦!”李寒镜狂笑着,血镜红光陡然再次暴涨!
咔嚓!
冰盾终于承受不住,中心处被击穿一个孔洞!一道凝练的血红镜光如同毒蛇,穿过冰盾,直射莫云潇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
“李寒镜!看这里!”崔明远用尽全身力气嘶吼!他不知何时已捡起斩龙剑,没有冲向李寒镜,而是将剑锋狠狠刺向自己刚刚崩裂的、血流不止的心口伤口!蕴含着帝王龙气和自身精血的金红光芒,瞬间从伤口处喷涌而出,被他引导着,化作一道决绝的、燃烧生命的光箭,并非射向李寒镜本人,而是精准无比地射向血镜镜面那道裂痕的中央!
“以我之血!破尔邪镜!”
噗嗤!
金红的光箭狠狠撞在阳面血镜的裂痕处!帝王龙气与血镜至邪之力天生相克!崔明远燃烧生命精血发出的这一击,威力远超寻常!
“不——!”李寒镜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尖叫!她手中的阳面血镜剧烈震动,镜面上的裂痕在金红光芒的冲击下,如同蛛网般疯狂蔓延!刺目的红光瞬间变得紊乱、暗淡!那原本狂暴涌入莫云潇冰盾的幽蓝冰风暴也随之一滞!
就是现在!
莫云潇眼中金蓝光芒爆射!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破绽,他猛地撤去冰盾防御,身形不退反进,如同瞬移般出现在李寒镜身前!他没有攻击,而是伸出覆盖着半透明金蓝冰晶的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凝聚着一点纯粹到极致、仿佛能冻结时空的冰魄本源之力,快如闪电般点向李寒镜眉心的冰蓝纹路中心!
“冰魄·封魂!”
指尖轻触。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李寒镜脸上疯狂的表情僵住了,眼中翻腾的混乱与毁灭瞬间被一股绝对冰冷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冻结!她周身狂暴的血镜红芒和混乱幽蓝能量如同被抽走了筋骨,瞬间溃散!眉心的冰蓝纹路如同被投入冰泉的烙铁,迅速黯淡、凝固,最终化为一道浅浅的冰痕。
她手中的阳面血镜“当啷”一声掉落在地,镜面上的裂痕已经布满了整个镜面,红光彻底熄灭,变成了一块布满裂痕的普通血色玉璧。
狂暴的能量风暴骤然平息。
整个穹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李寒镜的身体晃了晃,眼中的疯狂和混乱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和茫然,仿佛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玩偶。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莫云潇及时伸手扶住了她。看着怀中这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此刻却苍白如纸、眉宇间残留着痛苦与茫然的脸庞,一股难言的悲恸涌上心头。血脉相连,却最终走向如此结局。
“姐…结束了。”他低声说道,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解脱。
就在这时,异变再起!
嗡——!
悬浮于穹顶的玄冰之眼核心,突然再次亮起!但这次的光芒不再是狂暴混乱的幽蓝,而是一种柔和、纯粹、带着安抚气息的冰蓝光晕!一道凝练的光束从核心射出,并非攻击,而是轻柔地笼罩住倒地的李寒镜和扶住她的莫云潇!
在这光束的照耀下,李寒镜眉心那道冰痕缓缓消失,脸上扭曲的冰蓝纹路也如同冰雪消融般褪去,露出原本清丽却苍白的容颜。她体内暴走的力量被一股温和而强大的力量抚平、梳理。虽然依旧虚弱昏迷,但那股混乱毁灭的气息已荡然无存。同时,莫云潇右臂上浮现的蓝色纹路也迅速隐没,消耗巨大的冰魄之力在这股精纯的滋养下快速恢复。
这是玄冰之眼最后的馈赠,是对守护者的回应,也是对迷失者的救赎。
“莫兄!你没事吧?”崔明远挣扎着爬过来,胸前已被鲜血染透,气息微弱,但眼神充满关切。
“我没事。”莫云潇摇摇头,将昏迷的李寒镜轻轻放在地上,看向玄冰之眼,眼神复杂。他能感受到,核心在发出这道光束后,光芒明显黯淡了许多,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量,重新陷入了更深沉的、修复性的沉眠。
“她…”崔明远看着昏迷的李寒镜。
“玄冰之眼净化了她体内失控的力量和混乱意志,保住了她的命,但修为…恐怕尽废了。”莫云潇叹了口气,“至于刘全…他体内的古老烙印已随躯壳彻底崩毁,尘归尘,土归土了。”
崔明远也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一松,剧烈的疼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瞬间将他淹没,身体一晃就要倒下。
莫云潇眼疾手快扶住他,掌心按在他胸前伤口,一股温和精纯的冰魄之力缓缓渡入,暂时封住了流血的伤口,带来一丝清凉的镇痛感。“撑住,崔兄,我们离开这里。”
他一手扶着重伤昏迷的崔明远,一手抱起气息微弱但已无大碍的李寒镜,最后看了一眼陷入沉寂、散发着柔和蓝光的玄冰之眼和那些重新化为尘埃的玄冰卫,转身走向青铜巨门。
推开沉重的门扉,外界清冷的空气涌入。通道内一片狼藉,显然经历过战斗。林小七带着一队伤痕累累的禁军正焦急地守在门外,看到莫云潇三人出来,顿时惊喜交加。
“师父!崔大人!你们…长公主她…”林小七看着莫云潇怀中昏迷的李寒镜,有些不知所措。
“她不会再为祸了。”莫云潇平静道,“陛下呢?”
“陛下在养心殿等您!皇陵外的叛军和寒冰傀儡已被禁军剿灭,但陛下似乎…受了些伤。”林小七低声道。
养心殿。
烛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和药味。皇帝李崇明靠坐在龙椅上,脸色苍白,胸前裹着厚厚的绷带,隐隐有血迹渗出。他手中把玩着那面布满裂痕、失去光泽的阴面血镜,眼神深邃难明。刘全的背叛和失控,显然也让他付出了代价。
莫云潇将昏迷的李寒镜交给太医安置,扶着崔明远坐下接受治疗。他走到御案前,将同样布满裂痕、失去光泽的阳面血镜轻轻放在皇帝面前。
“陛下,幸不辱命。玄冰之眼已重归沉寂,李寒镜被玄冰之眼净化,修为尽废,再无威胁。刘全…已随失控力量湮灭。”莫云潇的声音带着大战后的疲惫。
皇帝的目光在两块布满裂痕的血镜上停留良久,才缓缓抬起,落在莫云潇身上,特别是他那双金蓝异色、蕴藏着古老智慧的瞳孔上。“朕…都知道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玄冰之眼…它选择了你?”
“是传承,也是枷锁。”莫云潇坦然道,“守护平衡,维系寒暑,这是它的意志,也是…臣的宿命。皇陵深处,是它的核心,亦是它的囚笼。它需要沉眠,也需要守护。”
皇帝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和…疲惫。“朕明白了。从今往后,皇陵深处,列为禁地。非你手令,任何人不得擅入,包括朕。”他顿了顿,看着莫云潇,“你…可愿留在朝中?朕可以恢复你的身份…”
莫云潇摇了摇头,目光扫过正在接受包扎、对他露出虚微笑意的崔明远,又看向殿外沉沉夜空:“陛下,莫云潇已死,活着的,是陆长风。朝堂非吾乡,江湖…才是归处。况且,”他摸了摸右臂的冰晶,“这身力量,这身冰封,终究是隐患。天地之大,或有化解之法。平衡之道,亦在江湖市井之间。”
皇帝深深地看着他,最终缓缓点头:“朕…准了。但你要记住,无论你是莫云潇还是陆长风,你身上流淌的,始终是李氏皇族的血脉。这江山…若有倾覆之危…”
“臣…陆长风,责无旁贷。”莫云潇(陆长风)抱拳躬身,郑重承诺。
皇帝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挥了挥手:“去吧。带着崔爱卿,好好养伤。待他伤愈,替朕…看看这天下。”
半月后,京城西郊长亭。
初春的寒意尚未褪尽,柳枝已抽出点点新芽。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道旁。
崔明远胸前的绷带已经拆去,穿着一身便服,气色好了许多,只是眉宇间还残留着一丝大病初愈的倦意。他看着眼前一身青衫、背负长剑、右臂缠着布带遮掩冰晶的陆长风(莫云潇),以及旁边背着大木箱、眼圈红红的林小七,心中百感交集。
“真的要走?不多留些时日?”崔明远问道。
陆长风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江湖人的洒脱,也带着一丝阅尽沧桑的平静:“留下徒增是非。这京城的水,太深,太浊。我这身冰,还是去山野之间,寻个清净地慢慢化解的好。倒是你,”他看向崔明远,“刑部侍郎的担子可不轻,李寒镜留下的烂摊子,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寒玉余孽,够你忙的了。”
崔明远苦笑:“在其位,谋其政。倒是你,准备去哪里?”
“天大地大,何处不可去?”陆长风望向远方连绵的青山,“或许去北疆看看雪原,或许去南境寻寻火山…总能找到与这身寒冰‘和平共处’的法子。”他拍了拍崔明远的肩膀,“崔兄,保重。若有棘手案子,或遇寒玉踪迹,飞鸽传书便是。”
“师父…”林小七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您带上我吧!我能帮您采药,照顾您!”
陆长风揉了揉少年的头,眼中带着暖意:“傻小子,跟着我风餐露宿做什么?留在崔大人身边,好好学本事。你那机关术的天赋,在刑部大有用武之地。将来若真闯出了名堂,江湖再见时,师父请你喝酒!”
他又看向崔明远:“崔兄,小七就托付给你了。”
崔明远重重点头:“放心。”
陆长风不再多言,转身走向马车。就在他掀开车帘的瞬间,目光无意间扫过远处官道旁一座废弃的烽火台。一道极其微弱、一闪而逝的幽蓝寒光,如同深水中的鱼影,在破败的石缝间隐没。
寒玉…还有漏网之鱼?
陆长风(莫云潇)的瞳孔深处,那点金蓝色的光芒微微一闪,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冰封的旅途结束了。
但守护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马车辘辘,驶向初春的朝阳,将京城巍峨的城墙和长亭中目送的身影,渐渐抛在身后。江湖路远,冰魄长存。
(《青霜录》第一部·冰魄劫 终,敬请期待第二部·血鱼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