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竹与小叶黄杨的繁茂，戈安洛斯感受不到，他只知道这是完全遮蔽11刻街的豪华别墅后门的网。他夹在阴影中站了很久，敲了三次门，现在是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别以为他对门后上上下下装作没听见的两个幽灵有多少耐心。不过他也能从幽灵烦闷不安的情绪中猜测自己不受欢迎的原因——不是因为怪物在敲门，而是因为从利益出发，他们不想见他。

他把手放进衣兜转动匕首第一圈时，茵鹭打开了门：“抱歉，凌司正不方便见您，戈安——洛。”她还是记不住他的名字。

“我知道凌司正在楼上，要我拖他出来吗？”

茵鹭被戈安洛斯毫不客气的话吓得脸色煞白。

“我有事要跟他说，或者，你们已经不需要听我说话了？”

“不是这个意思。”凌司正出现在茵鹭身后，端一杯茶递到戈安洛斯面前。

“我不会你们人类的礼仪。”戈安洛斯说。

“抱歉。”凌司正把茶端给茵鹭，让她上楼去，站在门口说，“您好久没上门了，今日来访，我们很高兴，打扫了一下房间。请进。”

戈安洛斯跟凌司正进了别墅，想看看他打着什么主意。房间的布局被改过了，卧室变书房，原来的大厅摆了好几张桌子，还有一个舞台，即使打扫得一干二净，戈安洛斯从边角看到还没来得及挥发的记忆粒子。看来在这里喝茶看戏的人不少。

阁楼被改造成了办公区，窗户在头顶，照亮飞舞的尘埃，一张大长桌占了空间的二分之一，其余被箱子几乎塞满，空出来的两条通道看来只为茵鹭和凌司正而留，茵鹭已经站在一边的通道尽头，为凌司正换茶壶。

戈安洛斯只能站在门外等凌司正入座，直截了当地说：“你们的情况如何？”

“很好，天气不错！”凌司正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失踪那么久，他们很担心你。”

戈安洛斯心里有了答案，但还是说：“你呢？”

“我也担心你，和茵鹭一起研究菜谱，打算送你一份。或许几百年后你会打着领带用刀叉了。”凌司正的语气十分诚恳真挚，与他背后照片墙上一道道涂抹格格不入。

“好吧。你是打算脱离林杰的组织了吗？”戈安洛斯开始追击，他必须弄清楚这个。

“你的语气太咄咄逼人了。”凌司正的表情变得扭曲痛苦，死攥着离手最近的信封不放，换了个人似的气质大变，从内到外散发着低沉的气息。“你根本不知道我们经历了什么！我们孤立无援，用尽了最后的手段，才保得了这个位置。”

“所以你只是想要位置。像美好未来的其他首领一样。”

凌司正苦笑，让茵鹭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把一叠文件夹拍到办公桌上，重重敲着它们说：“这是我们辛辛苦苦在死亡的漩涡里抱住的木板，我们本来就是全民公敌，我们需要抵御其他人对我们的围剿，这个时候林杰在哪里？你又到哪里去了？”

戈安洛斯不打算解释，仅是说：“林杰把指挥权给了你，甚至说只要你管得好，他做下属都可以。但你坐在椅子上太舒服，所以背叛我们了？”

凌司正的手臂像绝症患者的手突然放松，但充满血丝的眼睛瞪着戈安洛斯，在举起自己最后一面盾牌。

“没有。你这怪物不懂人情世故。我们没有背叛，我没有出卖同伴的过任何信息！等林杰回来我会跟他解释的，情报这块要保持适当的距离，不要被人一锅端。”

“我只需要一句回答：你不再对我们提供情报了，是不是？”戈安洛斯的问题把凌司正镇回椅子上，让他搓着手，抿唇斟酌回答。

茵鹭不语，一双大眼睛哀求般地看着戈安洛斯，她怕的不是人的明争暗斗，这个她得心应手，她最怕的就是出其不意的凶猛野兽。

凌司正咬牙切齿，打出一张牌：“我会提供适当的情报，在任何人员安全都能保证的前提下。这张纸给你，这是幸存同伴的新地址。我暂时没什么情报了。他们都消失了，结局凄惨。”

“我不识字，你念一下。”

茵鹭抓起纸读出地址，语气相当生硬，然后把纸递给戈安洛斯，戈安洛斯把纸条握在手心，手掌恢复雾状将纸烧成灰，以闪电之势掏出匕首指着凌司正，茵鹭在背后心快跳出来了，手指朝一个不起眼的按钮移动，想摁下联系暗线。

“林杰允许你攻击我吗？”凌司正给茵鹭打暗号，叫她不要轻举妄动。没想到还是走到这个地步，于是他不得不搬出已打算不再听从命令的人。

“没有，我也不是在攻击，我对所有见过我的陌生人都警告过：如果泄露了我的事或者妨碍我，那我会不择手段地追杀你。”戈安洛收回匕首下楼，下意识想送客的茵鹭在背后追都追不上，但她走到最后一级台阶时，发现戈安洛斯居然在等她。

“你很强大，但请换位思考——我们只是会趋利避害的幽灵，所以你的行为可能会起反效果。”茵鹭努力解释，脸颊一鼓一鼓的，试图把怪物的思维拉到人类的水平。说完这段话，她觉得口干舌燥。

戈安洛斯转身正对着她说：“我不强。我们都会受无数威胁，你们向上一个威胁投降，所以我的行为吓不着你们了。我猜，你们选择脱离我们独立的最后原因，是知道幽灵已经有更轻松杀死怪物的办法了，对吗？”

茵鹭惊讶地后退半步，哑口无言。戈安洛斯倒十分平静，从刚入城青永放过他时，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看来凌茵二人组离开也是注定的事，是他错过了最佳时机，现在他要去赶下一个时机了。

“今天本来是一次任务交流，却变成了我的私自行动。”戈安洛斯推开门，“如果你们不喜欢我的做法，那你们就加入美好未来杀死我吧。你们真正该好好接待的客人是林杰，在他来之前我会远离你们，也谈不上什么守护。”

“这样就够了。”茵鹭松了口气，揉着太阳穴。

戈安洛斯关上后门。

凌司正捂着胸口下楼，感觉自己已经被戈安洛斯捅了好几刀，沉重地说：“不该让怪物进门的，他的话无足轻重，让我们措手不及……我们的桌边本来就该是绅士淑女，至少也是衣冠禽兽。”

茵鹭问：“给巨人帮的情报要发出去吗？”

“当然不发了，已经被怪物烧成灰了呀！谁知道失踪的怪物回来了？即使巨人帮有了杀死怪物的办法，提供给我们的概率也不大。我们要保护好自己。”凌司正背手踱步，说到这里，咧嘴一笑，“感谢怪物回来的时机刚好，拯救了我，如果我们彻底倒戈，那我们必然会倒在他脚下。”

“是的，现在我就很满足了。”茵鹭点头，和凌司正相视一笑，笑容中并没有对未来的新希望，只有从灾难活下来的庆幸。被人围堵、软禁的日子已不复存在……彻底不复存在了！

街道重复着变化的程序，齿轮少了更多噪声，运作的效率大大提高。戈安洛斯匆匆瞥了眼烧得只剩半截墙的马夫屋，然后走入地下通道往地址飞奔，来到一层双层小楼面前。破碎的窗户，敞开的大门，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住了，但戈安洛斯能看见屋中间有个机关陷阱，这么说屋子也不是完全被废弃。

“戈安洛斯？”身后传来玛特的声音，他回头看见一半外壳已经碎裂的幽灵，碎裂的部分被外物包住了，才避免记忆粒子外泄。

“这么久没消息，我以为你死了，除了林杰，美好未来最想杀的就是你。”玛特低头整理身上的绷带，好让行动方便些。

“嗯。我也差点杀了美好未来。”

玛特被戈安洛斯这句话震得扔掉拐杖，她怀疑自己听错了，不自觉地一瘸一拐走到戈安洛斯面前：“你真的知道这句话的含义吗？”

怎么这个时候开始质疑我的表达能力了。戈安洛斯捡起她的拐杖还给她，说：“我们到据点后我再报告。现在负责指挥的是你吗？”

“是。”玛特举了举拐杖，“很滑稽吧，一点看不出来是个领导。”她带他到屋背后一块地砖面前，移开地砖露出洞口，扔下拐杖开始攀爬——实际上是让身体下落，靠完好的手快速反应抓住一根横杆，然后松开，又抓住一根。残损的身体只能负责保持平衡。

“我想当个英雄，就像我现在的名字——从前有个叫玛特的人打败了五十个强盗，还杀死过发狂的国王，我听着他的传说长大。”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这些，似乎是在给自己加油打气，“可我发觉我出生时的名字才适合我，一个脆弱的人，叫——”

“你并不脆弱。”戈安洛斯打断她的话，提示她要下脚的横杆断了。

“哦，谢谢。”玛特跳过这根，并说，“不管怎么说，我觉得你的体内一定有颗人类的心，所以我一直把你当人看待。”

“真是恶心透了，我宁愿你认为我是怪物。”戈安洛斯的语气罕见出现剧烈波动，完全出自本能反应脱口而出。他把玛特的话迅速抛之脑后，才恢复平时的状态。或许他该继续保持寡言少语，直接从洞口跳下去砸个坑才对。

“好了。”玛特踩在地面上，捡起拐杖给戈安洛斯让路，“欢迎来到新的马夫屋。”

“是吗。”脚刚落地的戈安洛斯握住抵在头上的枪管，虽然材质经过特殊处理，但他估计加点力气就可以折弯，然后抽出匕首。不过，他想让玛特来处理。

“怎么可以让失踪已久的怪物进我们的据点？”枪后面出现男人愤怒的脸庞，脸上的刀疤都绷紧了一个弧度；他食指搭在扳机上，再按下去，子弹就能穿过戈安洛斯的脑袋。“我们幽灵靠自己的力量也能推翻美好未来。林杰简直疯了，疯了！怪物永远不可以被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