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园中葵,袅袅兮无常。
声声思哀鸣,郁郁云中园。
朝如青丝暮成雪,青丝散尽亦情绝。
春日暖阳,和煦的阳光铺满整个幽竹园,倒是给这寂静之处增添几丝气色。
铜镜之下,是那张美丽不可方物的脸庞,此刻白皙的脸上不施粉黛,好似那病重西子般惹人怜爱。
慕凝烟望中铜镜下映衬出来的自己,曾经那个天真烂漫之人早已消失殆尽,如今的她,眸中盛满秋潭般的寂冷,镜中人眉梢微蹙,恰似江南烟雨里欲坠未坠的雨珠,往昔明媚的笑靥被霜雪封存在记忆深处。
窗外竹影簌簌声动,正如同她支离破碎的年华,被一场骤雨打得零落成泥。
镜中倒影与记忆中的自己渐渐重叠又分离。曾经簪花骑马游春的鲜活少女,终究在时光与情殇的研磨下,化作这深闺中一缕飘摇的幽魂,空对着铜镜,将心事诉与虚无。
“小姐,你在想什么呢?”如霜的声音硬生生拉回思绪。
“没什么,如霜,将我的头发散下来,莫要在挽云髻。”
女子的头发有着特殊的意义,如果她挽了云髻,寓意着她已嫁着他人妇,如果她散发,便是自断姻缘、斩断红尘。
如霜手一抖,木梳“啪嗒”落在红木梳妆台上,檀木梳齿间还缠着几缕墨发,在阳关下泛着冷幽幽的光。
慕凝烟垂眸望着镜中散落如瀑的青丝,指尖缓缓掠过鬓角。
成亲那晚,喜婆将她与南宫煜的发丝系在一起,寓意他们二人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呵呵,多么讽刺的十个字,此刻却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的愚蠢。
她忽然轻笑出声,拿过一旁的剪刀毫不犹豫的削下一缕青丝。
断发断情,生生世世,她与南宫煜再无瓜葛。
“如冰,去把昔日的喜服取来。”她声音轻得像飘散的烟雾,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我要看着它们,化作灰烬。”
散落的发丝垂落遮住眉眼,却遮不住她眼底翻涌的决绝。
那袭曾绣着龙凤呈祥的嫁衣,终究成了禁锢灵魂的枷锁,如今她要亲手焚尽这场错付的姻缘,让三千青丝与往昔痴念一同,一并葬身火海。
南宫煜踏入幽竹园的那刻,映入眼帘的便是那焰火之下慢慢化作灰烬的喜服。
南宫煜立在竹影摇曳处,白色锦袍被绪风吹得猎猎作响。
跳动的火舌贪婪吞噬着绣金线的嫁衣,龙凤呈祥的纹样在高温中蜷曲成焦黑的残片,灰烬裹着火星腾空而起,飘落在他玄色靴面上。
火光映亮他骤然绷紧的下颌,看着火中女子素白如雪的背影,喉头泛起铁锈般的腥甜。
他找了她一晚上,好不容易才在这里找到她的身影,满身疲惫,满心欢喜的跑来找她。
可是看见的,便是她曾经为他挽上的妇人云髻此刻已消失不见,昔日十里红妆的火红嫁衣,他找人一针一线亲口缝制的嫁衣,被她毫不留情的丢入火盆之中。
“你干什么?”他大步踏碎满地竹影,却在触及她发梢时生生顿住——散落的青丝间,是她眼中的决绝冰冷的双眸。
慕凝烟缓缓转身,素面未施脂粉的容颜浸在明灭不定的光影里,眼神却比寒潭更冷:“你来这里干什么,我不想看见你,给我滚。”
南宫煜恍若未闻,上前一步紧紧抓住她的双肩怒吼出声。
“为什么,为什么,你撕毁族谱烧毁婚书,就连这嫁衣你也要将它烧的干干净净,你就这么恨我,恨到要将一切跟他有关的所有都毁掉。”
南宫煜望着她决绝的模样,心口传来钝痛。记忆中她身披嫁衣笑靥如花的模样,与眼前清冷如霜的女子渐渐重叠又割裂。火势渐弱,灰烬簌簌落在她墨发间,像是落了一场永不消融的雪。
慕凝烟被他攥得生疼,却仰头笑出声来,漆黑的双眸在火光下泛着冷光,看向他的眼神不再是昔日般充满爱意,而是那令他害怕的冰冷。
“恨?”她猛地挣开桎梏,远离他的范围“如今,你连让我恨的资格都没有。”
南宫煜僵在原地,喉结剧烈滚动,看着她退至火光边缘的身影,竟生出一种伸手也抓不住的惶惑。
曾经她望向他时眼波流转的温柔,此刻化作淬了冰的刀刃,直直剜进他心口。
“没有资格?”他踉跄着上前,靴底碾碎满地焦黑的喜服残片,“你明明说过,要与我白首不相离,你说过你爱我的,你说过会永远陪着我的,你怎么可以食言。”
“白首不相离,哈哈哈,”慕凝烟讽刺出声,她的声音比落雪更冷“当年是我眼盲心瞎瞎了眼才会爱上你嫁给你。”风卷着火星掠过她苍白的脸颊,在她眼底映出跳跃的猩红。
“你娶我是为了什么,不过就是为了保护你心爱之人,为了她,你欺骗我,利用我,甚至不惜杀了我全家灭了我全族,如今,你有什么资格来这里质问我,爱过你,是我这一生都抹不去的污点。”
南宫煜如遭雷击,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去。
不,不是这样的,是,一开始他娶她确实是受了父亲的压迫才不得不娶,可是后来的日渐相处,他是真心将她当做妻子,至于嫣蘅,他说过她不会碍着她什么,她还是风云山庄的主人,他还是会对她好的,可是为何,为何她就是不愿意接受这一切。
为何,为何他父亲偏要杀了嫣蘅,那一刻,他是恨的。
恨他父亲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恨他父亲做得如此狠绝不留一丝余地,更恨他父亲要将她从她身边带走,所以,他一步步筹划,不仅逼迫父亲退出庄主之位,将整个风云山庄握在手中,更是杀了她全族为嫣蘅报仇,可是从头到尾,他真的从未想过要杀她父亲。
“从今往后,你我桥过桥路归路,要么,签了和离书放我离开,要么立马给我滚,永远也不要出现在我眼前。”
“你做梦,想和离,门儿都没有,你是我的,这辈子你都别想离开我。”
南宫煜喉间发出困兽般的低吼,他拂袖而去,脚步却像逃一样仓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