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明王府与定杨王府的交界处,有一个双方都漠然置之的村落,名为“黑石村”。整个村子仅有六户人家,所有村民加起来不过四十七人。然而,这个村子成为“两不管地带”的真正原因,并非是因为人口稀少,而是建于村南的一个典拍场——黑晴阁,是窦建德和刘武周都不愿招惹的麻烦。
与村庄破落的景象截然相反,黑晴阁占地五十余亩,围于红墙之内。三丈高的彩绘门头上,居中悬吊着一块方型石牌。敞阔的庭院内,假山堆叠、晶石铺路,廊檐下一串串由祖母绿制成的风铃随风摇摆,与红梅白雪相互映衬,贵气逼人。
阁内建楼三幢,主楼横十丈二,高三丈六。绕过楼门的檀木屏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居中凸起的四方台。台面由温润的羊脂玉打造,四周架有铜镜及夜明珠,显亮非常。
环绕玉台的上下两层楼阁,被分隔为一座座雅间。雅间内的桌椅皆为小叶紫檀所制,雕花栩栩如生,摆放极为考究。每一位入座者皆可通过宽广的视野,看清玉台上的物件。雅间虽无正门阻隔,两旁却挽有纱帘。若是事先垂下帘幕,则外人无法看清房内之人的身形和容貌。
二楼最右面的一间阔室,是整座主楼唯一一间安设了正门,且门窗常年紧闭的房舍。
洪一四人围桌而坐,祁源仍同往常一般,垂手站在一旁。
除了祁源之外,房内另有一人,也同样恭敬地立于洪一身后。他便是黑晴阁的管事刘震,亦是为数不多的得见洪一真容的亲信之一。刘震约摸四十岁年纪,圆脸短须,目光锐利。他看上去似乎平平无奇,实则是将内力全部收敛之故。郭旭扬猜测:刘震的武功,应当还在祁源之上。
铁梦筝把玩着手上的一个鬼脸面具,撇了撇嘴,道:“洪大哥,来这儿的所有人,都要戴这种面具吗?这看起来也太丑了。”
“戴与不戴,全凭自愿。”洪一将一块桂花糕抛进嘴里,“若有人觉得自己很厉害,不怕成交后走在半道上,被知情者杀人夺宝的话,那便不戴。但我们黑晴阁不会透露任何人的身份。每一批客人进门时,都会拿到一个编号令牌。竞价和交割,都只是认号、认钱,不道姓名。”
洪一一面剥着松仁,一面说道:“进阁时,你们应该都看到门上挂的那块方牌了吧?那是‘黑石牌’,暗示今晚典拍的宝物,都是来路不正的‘黑货’。要是换成纯银打造的‘白银牌’,那就说明那日典拍正规途径的‘行货’。这些都是黑晴阁的规矩,来的虽是四方客,但没人不懂。待会儿小筝你可以瞧瞧,在‘黑牌黑货交易’的情况下,还敢大大方方露脸的人,我想,那就纯属胆儿肥吧。”
“老洪,你怎就如此肯定,窦建德此次会亲自前来?”郭旭扬心有疑惑。虽说买卖兵械的事挺少见,且各路番王诸侯对于军械及马匹的需求很大,但窦建德贵为一方之主,他完全可以不必参与其中,而是派遣一位重臣来处理此事,也是可以的。
“寻常兵械典拍,或许提不起这小老儿多大兴趣,但我这一回搞到的可不是小数目,还都是锻造精良的上等货色。小白羊、弟妹,你们是知道的,如今到处都在打打杀杀,兵器消耗极大,各方势力不论是自制还是缴敌,都难以满足。偏偏开采铁矿不容易,想要找到新矿脉就更难。而要打造一柄好刀好剑,淬炼地的选取、匠工的手艺这些都缺一不可,可谓千金难求。这批兵械作为今夜典拍的压轴之物,所需的银钱也不算少。”
洪一那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最关键的是,我特意为窦建德这小老儿准备了一份大礼——他的一个死对头的绝密行程。有了它,这小老儿弄死他那死敌的可能性,就大得多。”
黄伊榕听到此处,脱口而出,“莫不是梁王梁师都?”
夏明王与梁王仇深似海,依唐王府的谍报来看,梁师都应当是能扰乱窦建德心境的第一人。
洪一“哈哈”大笑,打趣道:“看来各番王之间的‘爱恨情仇’,弟妹比我还清楚啊!”
洪一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已有客人陆续入场。他打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好戏要开始了。”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刘震,“震叔,你去吧。”
“是,主人。”刘震弯腰躬身,对洪一及郭旭扬各行一礼过后,退出房舍。
郭旭扬和黄伊榕以往参加过几次典拍,神色较为平静,铁梦筝头一回见识这种场合,只觉兴奋难当。她在房室西侧的面具架上,挑选了一个还算好看的狐狸面具,戴在脸上,将窗户轻轻推开了一道缝隙。
果如洪一所言,步入典拍主楼的来客,大多以面具遮脸,只有不到半成的人,敢以真面目示人。客人们有的三三两两,有的随行多达十数人,他们分批走进雅间。不少人甚至吩咐黑晴阁的迎迓女婢,提早放下幕帘,将自己隐于轻纱之后。
来者皆非泛泛之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当铁梦筝开窗之际,郭旭扬等人为防止暴露身份,也都戴上面具,遮住面容。
黄伊榕轻声问道:“洪大哥,我看来的人可不少。你怎能确保窦建德胜出?”
郭旭扬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榕儿,这种小事,可难不倒老洪。”
洪一得意洋洋地拍了拍郭旭扬的肩膀,“还是你小子了解哥哥我。弟妹,你别看人多,这里有半数以上,都是我的人。剩下的,兜里的钱也绝对不会比夏明王府多。”他遥指第二层楼的左面,“你们看到没,第五间首席位那个,就是窦建德。这小老儿也把纱帘放下了,还真是够小心的。”
窦建德又戴面具又垂幕帘,他本以为自己遮掩得极好,却不知楼内的一切,尽在洪一的掌控之中。
“这……洪大哥你为了请窦建德入瓮,还真是大手笔啊。”黄伊榕赞叹道。
原来,这场典拍会,除了夏明王窦建德之外,五成以上都是洪家的“自己人”,而其余的,俱都是洪一精心挑选的财力不济之辈。
“哎,小意思、小意思。”洪一随意地摆了摆手,“你洪大哥我没啥本事,就是人多,钱嘛,也不少。哈哈哈!”
洪一四人交谈之间,只见刘震飞上玉石台。
刘震对四方都抱了抱拳,朗声说道:“欢迎诸位来到黑晴阁!在下阁内管事刘震。各位贵客既已到此,此间的各项规矩应已了然。”他话音微顿,双手背负,语气冷冽,“若是有人胆敢破坏规矩,我不管对方是何身份背景,黑晴阁背后的怒火,他未必承受得起!好了,言尽于此,典拍开始!愿诸君皆能满意而归!”
刘震侧身让到一旁,一名穿着艳丽、相貌姣好的少女,双手捧着一个锦盒行至台中央。盒盖开启,其内盛装着一枚扳指。
“这是隋炀帝生前随身佩戴的血玉扳指,蕴含帝王之气。收藏者或可吸纳其气运,从而一统天下,荣登那九五之位,价值不可估量!”刘震神采奕奕,讲解宝物时多了些添油加醋的味道。他伸出五指,道:“起拍价白银五百两,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五十两。”
黄伊榕听罢,情不自禁地望向洪一,“杨广的东西?”
“咳咳。”洪一轻咳两声,“的确是。黑晴阁的信誉,人尽皆知,说一不二,从无虚言。这玩意儿是当初绞杀杨广的一个小卒,偷偷从他手上撸下来的。那小卒自也清楚,这东西若是让人发现,他全家性命不保,所以藏了近两年。现在早已没了隋王朝,风头过去了一些,他才敢拿到黑市售卖,要价也不敢太高,最后辗转落入我洪家。”
“五百五十两!”一层右面六号雅间的客人,举牌大声喊道。
“六百三十两!”又有一人加了价。
洪一指着方才那抬价之人,笑嘻嘻地说道:“这个,是我的人。”
……
虽说隋炀帝的扳指价值连城,且刘震介绍时鼓动性极强,但这不过是一件死物,对于许多类似窦建德那些务实的客人来说,毫不动心。况且杨广的名声不太好,结局更不好,是以,他的随身之物反倒让人感到厌恶和晦气,在他宾天的两年后,也不具备多大的收藏意义。最后,这枚血玉扳指以九百四十两成交。
接下来典拍的宝物当真是五花八门。有盗墓者挖到的古玩,有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的仿品,甚至还有隋朝明文规定的违禁物……
典拍在火热的氛围下持续着,叫价者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伴随着一件件宝贝被价高者收入囊中,此次典拍会终于迎来了最后一批压轴之物!
**洪一这是找了一群的托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