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过后，武二头跟我说喷染哥放话要堵我，叫我小心，这下我真的怕了，我倒不信喷染哥会真的刀了我，我怕的是让爸妈知道这件事，那便又是一顿好打。

武二头倒挺仗义，叫我出入都跟在他后面，他家世代久居十九道门，加上他妈和煤老板那点交情，量喷染哥再凶，也得给他几分薄面。

果然，没过几天，我和武二头刚一出门，就见喷染哥倚在巷子口，面色阴沉，手里把玩着柄蝴蝶刀，一开一合，一开一合……

武二头推我一把，大叫，

“快回家！我喊你爸妈去！”

见他这么讲义气份上，我想对他说你先走，但终究是没说出口，因为他不等我开口，已经蹬着一对人字拖一路小跑，就这么消失在巷子另一端。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他第三次弃我而尿遁。

不过有了上回经历，我淡定地走回楼梯档里，取出杀器大扫把，横刀立马，立于楼梯道口。

你问我当时屁点大的年纪哪来面对水果刀的勇气？你是真不知道那一人多高的大杀器握在手上那种满满的安全感——关键我家楼下，这还是我的主场。

十九道门只要连着下几天雨，下水道一堵，楼下就是一片墨绿色的汪洋，居民出行都是靠自己用砖头木板自己垒出的独木桥——我手持神器往那一堵，就如张三爷据水断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喷染哥也看见了我，势如游龙直奔过来，奔到我家楼下的独木桥边，望见那一潭墨绿色的汪洋，一个急刹车——这货显然不擅长走独木桥。

那桥的宽度只够一人侧身而过，就见喷染哥踮着一只脚，以芭蕾舞演员的勾绷脚之姿缓缓踱上小桥，一步三个晃，还兀自不忘比划着小刀，目露凶狠，口吐莲花。

走到一半，他停住了，他显然是望见了我手上的大扫把，对此物的杀伤力心有余悸，我也望见他手上的蝴蝶刀。说实在的，我那个年纪并不了解刀的可怕，只知道刀扎进肉里，那就拔出来，扯块布把伤口一包，人就满血复活了，反正武侠剧里都这么演。

我俩站桥两端，隔空对峙，谁都不敢先迈出第一步。

这就很好办了，我默默把手上扫把插进水里，插到最深处泡了一星期的陈年旧屎中，再搅一搅——这招叫“沉底捞”，是学校饭堂大妈教的，说你抢肉汤时在上面捞只捞得着汤汤水水，要想吃现货，就得沉底捞。

感觉扫把上捞满了东西，我就铲起来，往喷染哥身上浇了一瓢。

时代的一瓢屎，浇到人头上，那就是参天巨浪……喷染哥金灿灿的黄毛上顶着一坨裙带菜样的东西，石化在桥中央。

他估计是没想到我这么个打法，毕竟这么打，我自己身上也干净不了。我脸上、身上也星星点点地染了许多墨汁，那个味道……反正我住在楼上，夏天的暑气一蒸发，那个味儿我早就闻习惯了。

我抹掉嘴角一缕墨汁，又铲起第二瓢……

但凡喷染哥此时还能喷的出一句话来，那他还能叫喷染哥，不然只能叫墨染哥，不过我还是太低估了十九道门扛把子的实力。

喷染哥优雅吐出一口嘴里的菜汁，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然后身型微蹲，指夹刀剑，刀柄后仰，手腕处青筋暴起……这便是专业武警飞刀投掷的旋飞手法！

这回便暴露出我那大扫把的短板，太过笨重，我愣在原地，躲无可躲，不出意外的话，下一秒他的飞刀就会扎我个“透心凉”。

此时就听一声暴喝，武二头的身影也不知从哪窜出来，就看他从桥的另一端飞身跃起，硕大的身子从后环抱住喷染哥，后者遭此一袭，手里的蝴蝶刀一时没夹住，“扑棱”一声落尽水里，他人站在小木桥上却又回不过身来，只能以后背贴前胸之姿同武二头扭作一团。

机不可失，我趁他硬直状态，扬起绿油油的扫把，罩着喷染哥脑门上就是一扫把……

那个年纪，全然不考虑后果，满脑子想的都是班里文艺汇演时教的歌词——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嘿嘿！

这一扫把下去，真如关二爷斩在文丑脑门上那一刀，喷染哥整个人脸朝下，连带武二头一起，俩人都站立不稳，就这么环抱在一起，直愣愣地仆进绿汤里，一阵巨浪过去，绿油油的水里冒出几个泡泡……

等他俩冒出头来，我举着大扫把，又是第二下、第三下……有时是喷染哥先冒头，有时是武二头先冒头，也有时是他俩一起冒出来，我也管不了这些多，谁冒头我拍谁，直拍的叫一个巨浪滔天，发粪涂墙……拍到最后，我自己也是一脑门的墨汁。

我听见楼上传来小雪姐的哭喊声，但她此时已经阻止不了我。

好半天，我拍的没力了，再也举不动大扫把，喷染哥和武二头，一先一后支棱着站起来。喷染哥倒也是条汉子，站起来时还恶狠狠地紧盯着我，他整张脸都是绿的，也不知是染的还是憋的，就看他那刚发育起来的喉结上下不停地滚动，里面像被人塞了十个核桃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的感觉，终于忍不住，呕地一声，浑身上下的排泄口霎时全部打开，尽情喷射起来，先喷出来的是绿的，后喷出来的全是黄澄澄的液体。

“哎哟喂我滴个小锅锅哎！真特么滴作死哎！好死不死搁这玩屎！你看老子这院墙上一壁滴鸟屎！老子上辈子CTM造滴什么孽哟！都特么不得好死的玩意！WCNMLGB哟！”

这时候，我们街道上的倪老奶奶，拍着个大腿，从旁边小院里哭天抢地嚎出来。她家住一楼，院子就在隔壁，不用说，我刚才那几瓢让她家院子也跟着遭了大殃。

倪老奶奶上去将喷染哥提拎起来，就要扇巴掌，怎奈没地方下手，又开始边哭边骂疯狂输出，不得不说，喷染哥的语言艺术跟倪老奶奶比起来还差那么点儿，当然他此时也说不出话来，只面向着老奶奶，手指着我，咬牙吐出几个字来，

“他……他……”

吐出两个“他”后，又是箭一般的一道绿柱，从他嘴里喷到倪老奶奶胸口上……

这下倪老奶奶不忍了，好一阵捶胸顿足过后提着喷染哥就是一顿噼里啪啦，然后扭着喷染哥找他妈去了，就见老奶奶扭着喷染哥在巷子里一路嚎，一路骂，

“你们看看这仨小逼东西！68年咱镇上武斗都没这搞法！……你说他老娘特么……特么怎么就生出这几个玩意儿！”

喷染哥还在一路喷射。

倪老奶奶为啥只揪他不揪我？一个是雪白干净的小正太，一个是提着刀的小黄毛，你说该揪哪个？

噢，关键是，我站的那独木桥，倪老奶奶她上不来。

就倪老奶奶这嚎法，整个十九道门就没有听不见的，那一刻，我站在桥头，深知背后无数目光都从楼上探出头来，目睹我王者的风采，有我那些平日里的兄弟，还有我的小雪姐。

这一刻，我就是十九道门扛把子。

那天，我同武二头俩人沉着脸，一言不发，顶着一脑门菜汁，倒拖扫把，走回楼道，走到几楼，几楼就是一地绿油油的水渍。

我那些个邻居小伙伴，把门打开个小缝，一见我俩走来，赶紧家家的关门闭户，像见了瘟神似的，想来也能理解，那时在大伙儿眼里我就是行走着的一坨，背后还拖着一大坨。

等我走到三楼，正碰见小雪姐急匆匆地出来

“咦！打完啦，这么快？你俩这……掉厕所了？！”

小雪姐见我俩这样，捏着鼻子也是一呕，但她没嫌弃，倒是心疼地把我俩拖进家门，将我俩剥得精光，丢进澡盆里，又扯条长长的水管，对我俩身上一个劲地冲。

冲完拿条毛巾在我身上擦擦，又在武二头身上擦擦，把我身上的屎擦到武二头身上，又把武二头身上的屎擦到我身上……

无论如何，武二头这次终于如愿以偿了。

……

但也就因为我、武二头和喷染哥这惊世一战，震惊了十九道门所有人，包括我爸妈，喷染哥和小雪姐算是被棒打鸳鸯了，喷染哥家里怕他再捅出个什么瘘来，也加强了管教，后来又送去当了兵，退伍后跟着家里亲戚跑生意，听说混得还不错。

他送小雪姐的那件黑丝小奶罩也被发现了，我爸妈寻思小雪姐也到了不安分的年纪，加之我也上了四年纪，生活基本可以自理，就给小雪姐谋了份矿上看仓库的工作，省得她整天胡思乱想。

哪知这一来，小雪姐便彻底放飞自我，终日跟着矿上的男人们厮混，只要我爸妈夜班不在家，她便带着不同的男人来家里过夜。

每到夜里，我就会被地板上传来的“嘎吱嘎吱”声吵醒，映入眼帘的便是叠在一起的两个屁股，和各种姿势交织在一起的四条大腿……

我爸妈一合计，这样哪成，叫我学坏了不说，万一在咱家整出个小的来算谁的？于是尽管千不舍万不舍，也还是打发小雪姐回了老家，临行前还塞给她不少钱，叮嘱她好好做人，毕竟当“童养媳”一同生活了这么久，也算得上半个闺女了。

小雪姐走的那天，临行上车时倒显得满不在乎，还笑我哭鼻子，但当她坐上车，隔着车窗我也见她在悄悄抹泪。我跟着她乘的那辆大巴跑了好久，一边跑一边哭，作为我有性别意识以来，天天同我赤诚相见的一个女孩，这时我才觉得她身上那股如雨后新泥般的芬芳，那样让人不舍。

至于小雪姐后来多舛的命运，和我俩再次相见发生的事情，留待后文再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