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晓色未张,丹陛桥下的海棠花瓣在微风轻拂中簌簌飘落,如血染一般浸红缀粉的花碎铺满了紫禁城的甬道。那场旷日持久的礼制革新已过半载,左顺门前廷杖的血迹早被秋霜冬雪洗净,一百三十四人的哀嚎痛哭声也随云烟而寂。原非皇家正统血脉的新帝朱从怀终于如愿以偿,将生父兴献王尊为“本生皇考恭穆献皇帝”,这场皇权与礼制的激烈碰撞,以帝王的胜利告终。
徐徐东风裹挟着花瓣,掠过正阳门的飞檐,将宣德楼上的铜铃吹得叮咚作响。此番持续数年的皇权纷争,终究如同一阵腥风,吹散了旧有的格局,也让整个京城在暗流涌动中,等待着新的命运降临。
寅时未到,长安左门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身着儒衫的考生来回踱着步,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面即将张贴皇榜的红墙,脸上写满了焦虑与期待。看热闹的百姓,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猜测着今年魁甲会花落谁家。还有些富家公子、世家小姐,带着小厮,摇着扇子,一副悠闲模样,却也时不时伸长脖子,想提前探听些消息。
“来了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几个抬着榜案的差役身上。只待那象征皇家威严、帝王青睐的科举榜单刚刚贴好,人群就瞬间化作浪头奔涌上去,又在叫闹声中溅起人潮的浪花片片。
此时京城的空气中,弥漫着兴奋、喜悦、失落与不甘种种情绪。这场“大礼议”尘埃落定后的首次科举考试,恰似新帝磨利的试金石。所有人都在拭目等待,看朝堂新贵与旧臣势力如何在这场选拔中重新洗牌。
大街小巷的奔走叫嚷声钻墙透隙般刺破了素来静谧的尚书府邸。府内丫鬟小厮脚步细碎,笑闹不断,似乎把湛尚书“静室安身”的家训统统抛在了脑后。
“外面什么事,如此吵嚷?”我揉着惺忪睡眼,趴在观澜苑的门缝向外张望。这座被人遗忘已久的院落,今日竟反常的嘈杂。门前人来人往,七嘴八舌,好像碎嘴的麻雀成精了一般。
“小姐,今天是科举张榜的日子。”小桃也把脑袋凑了过来。“咱们二公子……”
“怎么?我那不成器的二哥,混上名堂了?”我见仆人们面带喜色,看来湛渊终是借上了这场东风。
“小姐,您别这样说二公子。二公子学识渊博,低调谦和,哪里是你说的那种人......”小桃见我明抨暗讽,立马不乐意起来。
“好,好,好。赶明儿就把你这傻丫头许给二哥。”我不再理会恋爱脑的小桃,独自坐在铜镜前,熟练地将头发拢至头顶一圈一圈地缠绕起来,再用一条镶白玉的黑色缎带扎好,简洁而利落,没有了往日闺阁女子发髻的繁琐华丽。
“小姐,您幼时素来和二公子交好。小桃还记得,在您发病前,都是二公子日夜在身边照顾。如今醒来,非但闭门不出,还处处诋毁二公子。到底是为何啊?”为了二哥,小桃竟也不顾主仆尊卑,质问起我来。
我缄默,不语。
小桃不理解是应该的。因为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更不是丞相府的三小姐湛漓。准确地说,湛漓只是我的一段前世。出于某种原因,我不得不利用龙虎山的秘法回到这里,过起了似我非我的生活。我并不愿干预湛漓的宿命,因为前世因缘一旦改变,今生也会随之而变。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一因一果,皆为轮回。世间诸事,皆在因果的轨迹中,往复循环,生生不息。这一世湛漓所系之人,所行之事,无不关系国祚社稷,这份业力并非我能承担。
“小姐,小姐?”小桃见我发呆,蹲在我身旁,轻轻摇着我的手臂,“您醒过来也有一个月时间了,要不我去和相爷禀报一声......”
“不行!我还没准备好!”这不是小桃第一次央求我了,可我还是立即打断了她。
“小姐到底要准备什么啊?您这一病,已经五年没出过尚书府的门了。您就不想老爷?不想夫人?不想大小姐? 不想出去看看?”
湛漓的爹和娘?礼部尚书湛明水及其续弦杨氏?还有湛漓的大姐湛湘——如今正得盛宠的端妃娘娘。我想起时空隧道里的种种情节,倒吸一口凉气,尚未理清思路该如何面对这些人。至于出去看看嘛?虽然我对外面的世界还有些迷茫,但是小桃这孩子确实因为照顾湛漓,已经五年没出过府了。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我不禁有些心软。
“要不......”我试探性地问。“要不......”小桃心领神会地瞪大眼睛。
“我们偷溜出去啊!” “我去禀报老爷!”我俩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不是呀!小姐,我不是那个意思吧!这不行啊!啊啊啊”小桃来不及反抗,就被我揪住衣领,被迫领了一份偷鸡摸狗的差事。
实际上,我可没有心思陪小桃出去闲逛。依照湛漓原本的命局,今天是她和“官配”夫君相遇的日子。不出意外,湛漓未来的夫婿就是新科状元郎,日后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新政的最大受益者——顾清和。虽然我对湛漓的感情生活并不关心,但我也不得不顺势而为,以免因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影响了朝政大局和我即将要完成的使命。
在我的威逼利诱之下,小桃终于委屈巴巴地就范——趁乱在仆人房偷了两身男子衣裳。衣服看着还算整洁,只是凑近了依然有男人的汗臭味。
“湛漓啊,湛漓,为什么一定要女扮男装?!你就不嫌臭吗?”我一边穿一边埋怨起前世的自己。
“小姐,自从你醒了,就总是自言自语,现在做事也不规矩。也不知道邵真人的药,这是管用,还是不管用......”小桃到底是大户人家的丫鬟,从小在府里长大,做起坏事来没那么得心应手。我用枣泥糕堵住她发牢骚的嘴,火速帮她扎好丸子头,几乎是用绑架的方式把她拽到了观澜苑的后墙。墙角的蔷薇藤蔓下,隐藏着一个小手臂大小的狗洞。据小桃所言,这个狗洞是湛漓幼年时期偷跑出去玩挖的。以我如今的身形,是断然钻不出去的。当然,就算钻得出去,我也不会钻狗洞的啊!
“小姐,这个狗洞......我们还钻的出去吗?”
“谁说咱们要钻狗洞了?要钻,你自己钻,我可不钻。”
“小姐!小姐!你......你......你怎么翻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