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孤儿院的铜铃声】
秋夜的风像把钝刀,刮过“慈恩孤儿院”锈迹斑斑的铁门。杨思辉蜷缩在阁楼角落,怀里抱着半本脱线的《西游记》,纸页间还夹着七岁那年从水井里捞出来的北斗七星吊坠——那东西如今摸上去总带着股冰沁的凉意,像块浸在寒潭里的碎玉。
“思辉!下来吃饭!”楼下传来王嬷嬷的喊声,尾音被风扯得断断续续。
他没动。玻璃窗上凝着一层薄薄的水汽,模糊了外面的月光。自从十二岁在废弃水电站“死”过一次后,他眼里的世界就变了样——墙角的蛛网会泛出金色的纹路,老槐树的影子里藏着半透明的孩童轮廓,就连王嬷嬷盛饭时手腕上的银镯子,在他闭眼时也会化作一条游动的白蛇。
“天眼”——那个在水电站出现的神秘老人是这么说的。老人穿着靛蓝道袍,手里的拂尘扫过他眉心时,眼前炸开一片经文组成的星河。但更清晰的,是老人临走前留下的那句话:“北斗第七星‘摇光’将在你十八生辰当夜点亮,届时劫尘局开,你需……”
话没说完,现实中的护工就把他从电击治疗的床上摇醒了。大人们总说他是“癔症”,把那些灵体视像当成精神病的前兆。只有杨思辉自己知道,每次濒死体验后,体内那串沿着脊椎生长的北斗符文就更亮一分。此刻,第七颗“摇光”的位置正突突地跳着,像颗即将爆裂的火星。
楼下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伴随着王嬷嬷惊恐的尖叫。杨思辉猛地起身,撞翻了身后的木梯。等他冲到楼梯口时,只见厨房门口躺着个摔碎的搪瓷盆,而王嬷嬷正指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月光下,老槐树的枝桠间挂着一串东西——不是鸟窝,而是七个用红线串起来的骷髅头,每个骷髅的眼窝里都嵌着一枚硬币大小的黑水晶,正幽幽地吸着树影里的凉气。更诡异的是,树底下跪着个穿红肚兜的小孩,背对着他们,脑袋垂得极低,只能看见后颈上蜿蜒的黑色纹路,像条正在蜕皮的小蛇。
“三跪儿童……”杨思辉的心脏骤然缩紧。这是他做寺庙义工时听老和尚提过的典故,象征三世因果的业障显形。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的北斗吊坠,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金属,那七个骷髅头突然同时转动,黑水晶眼窝里射出六道幽光,精准地打在他眉心!
【贰·梦境裂隙中的燃灯古佛】
剧痛袭来的瞬间,杨思辉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天旋地转间,孤儿院的走廊扭曲成螺旋状的光带,王嬷嬷的惊呼声变成了佛经的梵唱。他猛地闭上眼,却看见更骇人的景象——无数条黑色触手从四面八方伸来,每条触手上都刻着密密麻麻的梵文,像极了十二岁时在水电站看到的《因果经》残页。
“勿惧,劫尘使者。”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杨思辉挣扎着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虚无的星海里。前方悬浮着一尊巨大的金色莲台,莲台上坐着个身披袈裟的老者,手里的拂尘正轻轻扫过一面水镜。那老者面容慈善,眉心一点红痣,正是当年在水井边点化他的神秘老人!
“燃灯古佛?”杨思辉失声问道。他曾在寺庙的壁画上见过类似的形象。
老者微微一笑,拂尘指向水镜:“看看吧,你前尘的因,造就了今生的果。”
水镜中光影变幻,浮现出天庭的景象。一个穿着卷帘袍的少年正跪在凌霄宝殿上,面前散落着一卷金光闪闪的经文——正是《因果经》。殿上的玉帝拍案怒斥,而旁边的太白金星捋着胡须,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突然,少年猛地抓起经文往怀里塞,却被一道天雷劈中,肉身瞬间化作齑粉,只有一缕魂魄裹着经文碎片坠入凡尘。
“那是……我?”杨思辉浑身发抖。原来老人说的“卷帘童子”是真的!他偷阅经文被贬,才有了这一世的七死轮回?
“非也,”燃灯古佛摇摇头,拂尘扫过水镜,画面骤变,“你看这劫尘局的真相。”
只见星海中浮现出七个巨大的星盘,每个星盘上都刻着不同的符文,正围绕着中央一个漆黑的漩涡旋转。漩涡深处,隐约能看到佛道两界的神祇们正隔着云雾对峙,手中的法器碰撞出刺目的光芒。而在星盘之间,无数透明的魂魄像流星般穿梭,每个魂魄身上都带着类似杨思辉体内的北斗印记。
“劫尘局……是个牢笼?”杨思辉倒吸一口凉气。那些所谓的“天命者”,难道都是被困在星盘里的棋子?
古佛的眼神变得悲悯:“佛道之争已持续千年,末法时代将至,两界需寻一‘劫尘使者’平衡因果。你因卷帘童子的神骨与凡尘的业力交织,成为了最佳人选。但这七次生死劫,既是唤醒灵性,亦是……”
话未说完,星海中突然炸开一道黑色裂隙!无数骷髅头从裂隙中涌出,它们张开嘴,发出的却不是尖叫,而是整齐划一的梵唱:“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唱词里带着强大的吸力,杨思辉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被拉扯,胸口的北斗吊坠剧烈发烫,第七颗“摇光”符文竟开始龟裂!
“不好!是魔罗窥破了梦境!”燃灯古佛猛地挥出拂尘,金色的光丝织成屏障挡住裂隙,“思辉,记住!十八日夜,北斗贯顶之时,去城西的‘千佛塔’,那里有你需要的‘劫尘印’!还有,你父亲的离开……”
话音未落,整个梦境剧烈震荡。杨思辉看见古佛的身影逐渐透明,而那些骷髅头已经突破屏障,它们的指尖触碰到他的皮肤,带来一种冰冷的灼烧感。他低头看向胸口,只见龟裂的“摇光”符文正渗出黑色的血液,沿着北斗七星的轨迹连成一线,在虚空中画出一个残缺的星图。
“抓住它!”古佛的声音带着急促,拂尘猛地掷出,化作一道金光没入他的眉心。
剧痛中,杨思辉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炸开。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站在孤儿院的楼梯口,怀里紧紧抱着那半本《西游记》,而胸口的北斗吊坠已经碎成了七块,每块碎片上都刻着一个燃烧的符文,正顺着他的皮肤往脊椎里钻。
院子里,老槐树下的红肚兜小孩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只有那串骷髅头还挂在枝头,只是每个眼窝里的黑水晶都已变成了血色。王嬷嬷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嘴里反复念叨着:“星星……碎了……”
杨思辉抬头望去,只见夜空中的北斗七星竟真的黯淡了几分,第七颗“摇光星”的位置,有一道细微的裂痕正在蔓延,像天空被划开了一道伤口。
【叁·千佛塔下的血色星图】
距离十八岁生日还有三天。
杨思辉把自己关在阁楼里,对着镜子查看后背。原本若隐若现的北斗符文如今变得鲜红如血,第七颗“摇光”的位置虽然还残留着裂痕,但周围已经渗出金色的光丝,像古佛拂尘留下的痕迹。他尝试用意念催动符文,指尖刚凝聚起一丝暖意,就听见楼下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
是孤儿院的张院长。他身后跟着两个穿西装的男人,脸色凝重地敲开了阁楼的门。
“思辉,”张院长搓着手,眼神躲闪,“有位……姓杨的先生想见你。”
杨思辉的心猛地一跳。父亲?那个在他记事起就消失的男人?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碎裂的吊坠碎片还藏在贴身口袋里,此刻正微微发烫。
楼下客厅里,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他穿着熨帖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手里捏着一顶礼帽。看见杨思辉下楼,他猛地站起身,礼帽掉在地上,露出额角清晰的月牙形疤痕——和杨思辉后颈的胎记一模一样。
“阿辉……”男人的声音哽咽,伸出手想碰他的脸,却又在半空中停住。
杨思辉站在楼梯口,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能看见男人周身缠绕着复杂的金色纹路,那是只有“天眼”才能看见的功德线,但在功德线之下,却藏着一缕极淡的黑气,像墨滴入清水,正缓慢地扩散。
“你不是我父亲。”杨思辉的声音冰冷。他想起燃灯古佛未说完的话,想起男人额角的疤痕——那疤痕在他的前世记忆碎片里出现过,是当年在天庭为了保护他而留下的。
男人愣住了,随即苦笑一声,弯腰捡起礼帽:“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一些事。”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檀木盒子,推到杨思辉面前,“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她说十八生辰时才能打开。”
杨思辉没动。他盯着男人的眼睛:“你到底是谁?我父亲在哪?”
男人叹了口气,走到窗边,望着院子里的老槐树:“我是你父亲的‘影子’。当年他为了替你挡下‘劫尘局’的初劫,自愿将一缕魂魄封入我的体内。现在,摇光星裂,劫尘局的大门即将打开,他……”男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他需要你去千佛塔,取回属于你的‘劫尘印’。”
“为什么是我?”杨思辉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就因为我是卷帘童子转世?因为我是佛道两界的棋子?”
“棋子?”男人猛地回头,眼里闪过一丝怒色,“你以为劫尘局真的是佛道设下的牢笼?你以为那些生死劫只是为了唤醒灵性?”他猛地掀开中山装,露出胸口——那里竟也有一个北斗星图,只是所有符文都呈暗红色,像是被血浸透。
“看到了吗?这是我替你挡劫留下的印记!”男人的声音带着痛楚,“你父亲当年偷阅《因果经》,不是为了私欲,而是发现了一个更大的秘密——末法时代的真相,是众生的执念凝聚成了‘心魔劫’,而佛道两界所谓的‘劫尘局’,不过是想用天命者的牺牲来掩盖这个真相!”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上面画着千佛塔的结构图,塔基处用朱砂画着一个残缺的星图,正是杨思辉后背裂开的“摇光”符文所缺的一角。
“你母亲是千佛塔的守护者,这檀木盒子里装的是‘星盘钥匙’。十八日夜,北斗贯顶之时,塔基下的‘因果隧道’会开启,你必须带着钥匙进入隧道,找到真正的‘劫尘印’——那不是佛道授予的信物,而是众生执念的结晶,只有你能掌控它。”
男人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在杨思辉脑中。他想起梦境中燃灯古佛悲悯的眼神,想起那些骷髅头唱出的梵唱,想起父亲为他牺牲的魂魄……原来一切都不是宿命,而是一场用牺牲编织的救赎。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响起刺耳的警笛声!无数红蓝灯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男人身上投下晃动的阴影。杨思辉看见男人周身的功德线正在急速消散,而那缕黑气却猛地暴涨,化作一条巨蟒的虚影,张开嘴咬向他的咽喉!
“快走!”男人猛地推开杨思辉,自己却被黑气缠住,身体开始透明,“记住!千佛塔下,因果隧道……用你的血,补全星图!”
话音未落,男人的身体化作无数金色光点,像萤火虫般消散在空气中。檀木盒子掉在地上,盖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枚刻着北斗七星的玉佩,玉佩中央的“摇光”位置是空的,仿佛在等待什么东西嵌入。
杨思辉抓起玉佩,塞进怀里。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知道不能再留了。他冲向阁楼的天窗,推开锈死的铁栏,夜风裹挟着秋雨扑面而来。他回头望了一眼孤儿院的院落,老槐树上的骷髅头已经不见,只剩下七道淡淡的血痕,在月光下组成一个残缺的星图。
胸口的北斗碎片再次发烫,与手中的玉佩产生了共鸣。杨思辉深吸一口气,从天窗跃下,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他知道,十八岁的生日夜,不是劫数的终结,而是真正觉醒的开始。千佛塔下,因果隧道的另一端,等待他的将是佛道的真相,还是众生的执念?
而此刻,城市的另一端,千佛塔的塔顶正渗出点点金光,像鲜血滴落在黑夜的画布上。塔基处,那个用朱砂画的残缺星图,正随着杨思辉的靠近,缓缓亮起血色的光芒。北斗贯顶的时刻,正在一分一秒地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