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湖口，夜雾如纱。
陆长风站在乌篷船头，右臂冰晶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光泽。怪鱼将他们送至赣江与鄱阳湖交汇处便沉入深水，只留下一串逐渐消散的漩涡。
"前面就是老爷庙水域。"船夫老周紧张地搓着手，"客官，按规矩只能送到这儿了。再往前..."他瞥了眼漆黑的水面，喉结滚动，"要加钱。"
崔明远抛去块碎银："可是有什么说法？"
"自打开春，这水域就邪性得很。"老周压低声音，"先是渔网老捞上来些刻着鱼纹的玉片子，后来有夜渔的看见水底泛红光，像是有条大得没边的红鲤鱼在游..."他突然噤声，惊恐地望向船尾。
水面无声无息地分开，浮起半张惨白的人脸。那是个戴着青铜鱼面具的侏儒，湿漉漉的头发间缠绕着水草。他扒住船舷，面具下传出闷响："两位贵客，鬼市已开。"
崔明远的手按上腰间软剑，却被陆长风拦住。"带路。"陆长风抛出一枚冰晶，侏儒灵巧地接住，塞进鱼嘴形状的面具开口处，发出满足的吞咽声。
小船跟着侏儒漂向浓雾深处。雾气中渐渐显现出点点幽绿火光，数十艘画舫静静停泊在水面，船身缠满锁链，挂着鱼鳔做的灯笼。最中央是艘三层楼船，朱漆剥落的船板上密布着鱼鳞状的刻痕。
"鄱阳鬼市，专营见不得光的买卖。"陆长风低声道，"红榜杀手多在此接单。"
侏儒引他们登上楼船。舱内充斥着腥甜熏香，戴各种鱼形面具的人影在隔间穿梭。最里间的珠帘后，坐着个穿猩红襦裙的女人，脸上覆着半张鎏金鱼面，露出的下颌线条锐利如刀。
"稀客。"女人指尖摩挲着案上玉磬，"崔大人竟亲临贱地，可是为那三枚血鱼符？"
崔明远眯起眼："老板娘消息灵通。"
"灵通谈不上。"红鱼夫人轻笑，"只是昨夜恰有客人用八千两纹银，在这订了第四张红笺。"她突然掀开案上锦缎，露出块冰晶——内里封着条栩栩如生的赤鳞小鱼，鱼眼中一点金芒与郑怀仁掌心的玉牌如出一辙！
陆长风右臂冰晶骤然发亮。他一把扣住冰晶："人在哪？"
"规矩..."红鱼夫人话音未落，整块冰晶突然在她眼前炸裂！赤鳞小鱼化作一道血光射向珠帘，却被陆长风指尖迸发的寒气冻在半空。鱼身在冰凌中疯狂扭动，竟发出婴啼般的尖啸！
舱内温度骤降，所有灯笼同时熄灭。黑暗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拔刀声，陆长风却只是凝视着指尖冰凌："寒玉为骨，血脉为引，这是'鱼龙变'的邪术。"他异色双瞳在黑暗中泛着微光，"说！谁给你的这东西？"
红鱼夫人面具下的脸色变了："客人戴着斗笠，但..."她突然痛苦地蜷缩起来，襦裙后背渗出大片血迹——三条血痕自脊椎蔓延而出，如同被无形鱼线勒出的伤口！
"小心！"崔明远软剑出鞘，斩向红鱼夫人身后虚空。金铁交鸣声中，三根近乎透明的冰线显形绷断。陆长风袖中凝霜剑嗡鸣出鞘，剑锋所指之处，舱壁轰然结冰，一道黑影从梁上跌落。
那是个穿蓑衣的瘦高男子，脸上戴着赤鱼面具。他四肢反关节爬行，喉咙里发出"咕噜"声响，突然从口中喷出数十枚鱼鳞状的冰片！
"叮叮叮——"崔明远剑舞如幕，冰片在软剑上撞出串串火花。陆长风却纹丝不动，右臂轻抬，所有袭向他的冰片都在半空凝滞，继而调转方向射回。蓑衣人被自己的冰片钉在墙上，却发出诡异的笑声。
"晚了...第四尾鱼...已入渊..."他的面具突然裂开，露出张没有五官的脸，整个身体如蜡般融化，只剩下一滩腥臭的黑水和几片赤鳞。
红鱼夫人强撑着爬起来："是'无面郎君'...红榜第三的傀儡师..."她扯开衣领，露出后背三道正在溃烂的伤口，"他主子是..."
一支冰棱突然从她口中刺出！陆长风猛地挥剑斩下，整颗头颅还未落地就冻成冰坨。无头的尸体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块血鱼符，上面赫然写着：
衢州司马
纹银万两
立冬亥时
"调虎离山。"崔明远脸色铁青，"衢州司马是今上钦差，此刻正带着李寒镜..."
陆长风已经冲出船舱。湖面不知何时起了大雾，所有画舫都消失不见，只有他们的乌篷船孤零零漂在水中央。船夫老周仰面躺在舱内，胸口插着根冰锥，心口处被挖出个鱼形的空洞。
"看水里！"崔明远突然指向船底。深水中隐约有红光流转，无数赤鳞小鱼组成巨大的鱼形阴影，正缓缓游向赣江上游——衢州方向。
陆长风剑指苍穹，漫天水雾瞬间凝结成冰晶。他右臂冰晶中的金蓝光晕疯狂流转，最终在剑尖聚成一点刺目寒星。
"冰魄·溯光！"
寒星坠入水中，整片水域刹那冻结！那些赤鳞小鱼被冰封在透明的冰层里，仍保持着游动的姿态。陆长风剑锋轻挑，一块冰凌破水而出，内里封着条巴掌大的赤鲤，鱼眼中金芒闪烁。
"找到你了。"他捏碎冰凌，赤鲤在掌心化作一缕血气，指向西北方，"二十里外，樟树湾。"
崔明远正要说话，突然捂住心口踉跄了一下。他扯开衣襟，三道淡红色的痕迹不知何时出现在胸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红转青。
"什么时候..."他试图运功压制，却发现寒气已经渗入心脉。
陆长风并指点在他膻中穴，面色骤变："是'三更寒'！从我们登船时就中了暗算。"他扯开崔明远后背衣衫——三道细如发丝的红痕正缓缓渗出血珠，与红鱼夫人临死前的伤口一模一样。
"无面郎君的傀儡线..."崔明远呼吸开始结霜，"别管我...钦差队伍..."
陆长风突然割破自己右腕，冰晶覆盖的皮肤下渗出金蓝色的血液。他将血滴在崔明远伤口处，诡异的一幕发生了——三道红痕如同活物般扭动起来，竟从伤口中抽出三条透明的冰线！
"忍着点。"陆长风猛地将冰线拽出。崔明远闷哼一声，伤口喷出的血在半空就冻成冰渣。那些冰线在陆长风掌心扭动挣扎，最终凝成三根鱼刺状的冰晶。
"果然是'鱼龙变'。"陆长风碾碎冰刺，"用寒玉催动邪术，中者会在三更时分化为血水。我们还有..."他抬头看了眼月亮，"两个时辰。"
远处突然传来沉闷的钟声。漆黑的水面上，一盏惨白的灯笼缓缓漂来，灯罩上写着"鬼渡"二字。撑船的是个戴斗笠的老叟，船头摆着个陶瓮，瓮中游动着几条赤鳞小鱼。
"上船吧。"老叟声音嘶哑，"要想解三更寒，除非找到'摆尾龙'。"他掀开陶瓮，一条小鱼跃出水面，在空中划出血色的轨迹，直指樟树湾方向，"二十两银子，送你们去见真佛。"
陆长风与崔明远对视一眼，同时跃上小舟。老叟的竹篙轻轻一点，扁舟如箭般射向浓雾深处。船过处，冰封的湖面悄然融化，那些被冻住的赤鳞小鱼重获自由，纷纷追着小船游去，在水底拖出一道猩红的光带。
崔明远按住心口逐渐蔓延的寒气，低声道："这摆尾龙到底是..."
"嘘——"老叟突然竖起枯瘦的手指。前方的雾气散开，露出岸边一棵半枯的老樟树。树干上钉着七具尸体，排列成北斗形状。每具尸体的胸口都插着鱼形玉牌，在月光下泛着血色的光。
树干最高处，倒吊着个穿官服的人。他的皮肤被完整剥下，取而代之的是层层叠叠的赤色鱼鳞。一条冰线勒在他张大的嘴里，另一端延伸进漆黑的树洞深处。
"衢州司马..."崔明远声音发紧，"钦差大人..."
树洞里突然亮起两点金光。伴随着"咕咚"的吞咽声，一截覆盖着冰晶的苍白手臂缓缓伸出，将什么东西挂在了尸体脖子上——那是块刻着龙纹的血鱼符，上面写着：
崔明远
纹银十万两
三更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