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火两重天”?!
这名字像冰锥子扎进耳朵眼,激得我浑身汗毛倒竖!看着那“御厨”小心翼翼、仿佛捧着炸药包似的提过来的黑布竹篓,我腿肚子转筋的幅度已经堪比清风寨年久失修的风车了。
“黄……黄总管!” 我声音都劈了叉,双手死死护住自己那刚被“龙虎斗”洗礼过、此刻正翻江倒海的可怜肚皮,“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我这刚垫了……垫了那么一点点‘龙虎斗’,还没缓过劲儿来!再吃……再吃怕是要……”
“诶!壮士莫慌!” 黄三郎眼疾手快,一把钳住我试图后退的胳膊,那枯瘦的手指竟像铁箍一样有力!他脸上洋溢着一种发现稀世珍宝、迫不及待要开箱验货的狂热,“老夫行走江湖……呃,御膳房数十年,阅胃无数!像壮士这般天赋异禀、金刚不坏的铁胃,百年难遇!这‘冰火两重天’,非你莫属!旁人吃了是穿肠毒药,壮士你吃了,那就是大补仙丹!来!开眼!”
他话音未落,旁边那“御厨”猛地掀开了竹篓上的黑布!
篓子里没有盘子,没有碗,只有两个东西:
左边一个,是块通体赤红、形状不规则、足有婴儿拳头大小的……石头?它静静地躺在篓子底部,却散发出惊人的热量!隔着几步远,我都能感觉到一股灼人的气浪扑面而来,烤得我脸颊发烫,眼睛发干!那红色,红得妖异,红得刺眼,像刚从地心岩浆里捞出来!石头上布满了细小的孔洞,里面似乎有熔岩般的光泽在缓缓流动,发出极其微弱的“滋滋”声。
右边一个,则是一块同样大小、但颜色截然相反的……冰?它呈现出一种死寂的幽蓝色,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仿佛万年不化的白霜。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如同活物般从它表面升腾、缭绕,所过之处,空气似乎都被冻得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篓子底部,以它为中心,迅速凝结出一小圈晶莹的冰晶!
一红一蓝,一热一寒,两股极端的气息在狭小的竹篓里无声地交锋、碰撞,形成一种极其诡异的气场!整个破院子的温度似乎都跟着紊乱了,一会儿热风扑面,一会儿寒气刺骨。
我张着嘴,下巴差点掉地上砸着脚面。这……这他妈是菜?!这分明是太上老君炼丹炉里蹦出来的玩意儿!拿来当暗器都嫌烫手冻手啊!
“壮士请看!” 黄三郎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严,“此乃‘地火精魄’与‘玄冰髓心’!采自西域火焰山极深之熔岩核心,与北冥万丈冰渊之寒髓!蕴含天地至阳至阴之精华!常人触之,非死即伤!然,若能以内力……呃,以壮士这等天生神异的铁胃将其化开,阴阳交融,水火共济,立时便能脱胎换骨,力能扛鼎!延寿百年!”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此物时效极短!离了特制的寒玉盒与火云囊,其精华正飞速流逝!壮士!机缘就在眼前!快!趁其精华未散,速速服下!一口吞服,方能体验那真正的‘冰火两重天’之无上妙境!”
一口吞服?!
我看着篓子里那散发着恐怖高温、滋滋作响的“地火精魄”,再看看那冒着森森寒气、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玄冰髓心”……别说吞了,就是摸一下,我这爪子怕不是当场就得变成烤猪蹄和冻肉!
“黄总管!您……您饶了我吧!” 我哭丧着脸,就差给他跪下了,“这玩意儿……它……它不是人吃的啊!您看我这胃,虽然……虽然皮实点,但它也是肉长的啊!这吞下去,怕不是当场就得炸了!”
“炸?” 黄三郎眉毛一竖,显出几分不悦,“壮士怎可如此妄自菲薄!老夫阅人无数,岂会看错?你方才鲸吞‘龙虎斗’的气魄何在?五十两月俸、顿顿管饱的壮志何在?富贵险中求!这等仙缘,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他一边说,一边给旁边那个三角眼“御厨”使了个眼色。三角眼心领神会,不知从哪儿摸出两把长长的、夹炭用的铁火钳,动作麻利地伸进竹篓。
“咔嚓!” 铁钳精准地夹住了那块赤红的“地火精魄”。铁钳接触的瞬间,接触点竟然冒起一股青烟,发出刺耳的“嗤嗤”声!那“御厨”的手明显抖了一下,脸上露出痛苦之色,显然那温度隔着铁钳都烫得惊人!
“咔嚓!” 另一把铁钳则夹住了幽蓝色的“玄冰髓心”。铁钳接触的刹那,一层厚厚的白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爬满了铁钳的前半段,那“御厨”握着铁钳的手瞬间冻得发青,牙齿都开始打颤!
两把铁钳,一左一右,夹着这两件“天地奇珍”,颤颤巍巍、却又无比坚定地朝着我的嘴巴送了过来!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地狱熔炉和九幽寒狱的极端气息扑面而来!左边脸被烤得发烫刺痛,右边脸被冻得发麻僵硬!我的舌头和牙齿似乎都在这冰火两重天的夹击下失去了知觉!
要命了!真要命了!
五十两!管饱!顿顿!这些魔咒在死亡的威胁面前,瞬间变得苍白无力!去他娘的锦绣前程!去他娘的御膳房!老子要活命!
就在那灼热与冰寒即将触及我嘴唇的千钧一发之际——
“哐啷!!!”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伴随着木头碎裂的刺耳噪音,猛地从柴房方向炸开!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浑身一哆嗦!三角眼“御厨”手一抖,夹着“玄冰髓心”的铁钳差点掉地上!黄三郎也猛地转头,脸上的狂热瞬间被惊怒取代!
只见柴房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破木门,此刻竟然从里面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得四分五裂!破碎的木屑四散飞溅!
烟尘弥漫中,一个黑影踉踉跄跄、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
那是个男人,穿着一身破破烂烂、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短打衣裳,头发乱得像鸡窝,脸上糊满了泥灰和干涸的血迹,看不清面容。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种濒死野兽般的疯狂求生欲!
他一冲出来,第一眼就看到了被两把铁钳夹着、正往我嘴里送的“冰火两重天”,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他发出一声非人的、极度惊恐的嘶吼,仿佛看到了世间最可怕的魔鬼!紧接着,他的目光扫过院子里这群“御厨”,最后定格在黄三郎脸上,那眼神里的怨毒和恐惧几乎要化为实质!
“鬼!你们是鬼!那石头……那冰……吃了会……会炸开!会烧成灰!会冻成渣!啊——!” 他语无伦次地尖叫着,显然精神已经崩溃了大半。他根本不敢停留,也顾不上看其他人,像只受惊的兔子,手脚并用地朝着院子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木门冲去!
“拦住他!” 黄三郎脸色剧变,厉声嘶吼,刚才的仙风道骨荡然无存,只剩下气急败坏和狰狞!
几个反应过来的“御厨”立刻丢下手里的东西(包括差点砸到我脚面的“玄冰髓心”铁钳),七手八脚地扑上去。但那人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连抓带咬,竟然在混乱中撞开了一条路,一头冲出了破院门,消失在黑暗的巷子里!
院子里一片死寂。
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柴房破门洞开飘出的难闻气味,以及地上那两块依旧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地火精魄”和“玄冰髓心”。
我僵在原地,冷汗像小溪一样顺着脊梁沟往下淌,后背的衣服瞬间湿透。刚才那逃出来的人影,他那惊恐到扭曲的脸,那语无伦次的尖叫,尤其是那句“吃了会炸开!会烧成灰!会冻成渣!”……像重锤一样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一股寒意,比那块“玄冰髓心”还要刺骨百倍,瞬间冻结了我的四肢百骸!
这根本不是什么御膳房!黄三郎也不是什么总管!这他娘的是个黑店!是个拿活人试毒、试吃这些要命玩意儿的魔窟!
那个柴房里……关着的恐怕不止一个!之前那声呻吟……还有这个逃出去的……都是跟我一样被骗来的“试菜天官”!他们的下场……
我猛地扭头,死死盯住脸色铁青、眼神阴鸷的黄三郎。
“黄、总、管!” 我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后怕而嘶哑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冰火两重天’……还试吗?”
黄三郎缓缓转过头,脸上那惯常的、带着点市侩和狂热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审视,甚至带着点被打扰了好事的恼怒。他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我,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待价而沽、但差点弄坏了的货物。
“试?” 他嘴角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弧度,声音低沉而危险,“壮士刚才……似乎被吓得不轻啊?这胆气……可有点配不上你那‘铁胃’的名头了。” 他慢慢踱步过来,目光在我腰间的破斧头上扫了一眼,又落回我惨白的脸上,“不过……跑了条小鱼,惊扰了壮士,也是老夫的不是。”
他忽然又挤出一丝笑容,但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算计:“无妨!跑了就跑了,一个吃坏了脑子的废物而已。壮士你不同!你是真正的‘天选之胃’!这‘冰火两重天’……暂且收起来。老夫这里,还有一道更温和、更适合壮士此刻压惊的‘小点’……”
他话音未落,旁边一个“御厨”已经从角落的瓦罐里,舀出一碗黑乎乎、黏糊糊、散发着浓烈酸腐气息的液体,碗底似乎还沉着一些不明的、像是什么虫子干瘪尸体一样的东西。
“此乃‘百虫醒神汤’!取百种灵虫精华,辅以秘制陈年酸醋……” 黄三郎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看着那碗散发着地狱气息的“醒神汤”,再看看黄三郎那张在昏暗油灯下明灭不定、如同鬼魅的脸,还有院子里这群眼神闪烁、慢慢围拢过来的“御厨”……
王大锤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无比清晰,无比强烈:
跑!立刻!马上!再待下去,别说五十两银子,顿顿管饱……老子连明天的太阳都见不着了!这他妈哪是御膳房,这是十八层地狱的伙房!
"百虫醒神汤"的酸腐味直冲脑门,熏得我眼泪都快流出来了。黄三郎那张老脸在油灯下忽明忽暗,活像阎王殿里的判官。我后脖颈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腰上别的破斧头突然变得沉甸甸的。
"壮士请用。"黄三郎亲自端起那碗黑汤,脸上的褶子挤出一个瘆人的笑,"这可是大补之物..."
我盯着碗里漂浮的虫尸,突然想起清风寨老张头说过的话:"锤子啊,你要是哪天走投无路,记住——装疯卖傻比真刀真枪好使!"
"哇哈哈哈!"我突然仰天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把黄三郎手里的碗打翻,"好!好!好一个醒神汤!"
所有人都被我突如其来的疯笑吓了一跳。黄三郎端着碗的手明显抖了抖,脸上的假笑僵住了。
"壮士这是..."
"妙啊!太妙了!"我手舞足蹈地转着圈,故意把步子迈得歪歪斜斜,"这味道!这酸爽!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在猪圈里打滚的日子!"
趁着他们愣神的功夫,我猛地抄起地上那把夹过"玄冰髓心"的铁钳。铁钳上还结着霜,冻得我手掌生疼,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看招!"我抡圆了胳膊,把铁钳当斧头使,照着最近的一个"御厨"脑袋就劈了过去!
"哎哟我的娘!"那家伙抱头鼠窜,我这一钳子只扫到了他的发髻,带下来一大把头发。
"拦住他!"黄三郎终于反应过来,尖着嗓子嚎叫,"别让这疯子跑了!"
我转身就往院门冲,半路抄起那碗"百虫醒神汤",看都不看往身后一泼。只听"啊"的一声惨叫,不知道哪个倒霉蛋被泼了个正着。
院门近在眼前,我的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就在这时,斜刺里突然窜出那个三角眼"御厨",手里举着根擀面杖朝我天灵盖砸来!
我本能地一矮身子,擀面杖擦着我的头皮呼啸而过。这一蹲不要紧,我腰上别的破斧头"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的斧头!"我心疼得大叫。这破斧头跟了我三年,虽然锈得不成样子,但好歹是个防身的家伙。
就这么一耽搁,我感觉后衣领被人揪住了。回头一看,黄三郎那张狰狞的老脸近在咫尺,他另一只手里竟然握着把明晃晃的菜刀!
"小兔崽子敢耍老子!"他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今天不把你..."
我急中生智,猛地一撅屁股,使出了清风寨祖传的绝技——"驴打滚"!这一招讲究的就是个出其不意,我整个人往后一顶,黄三郎猝不及防,被我撞得踉跄后退,菜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去你的御膳房!"我捡起菜刀,顺势往院门上一劈。脆弱的木门应声而裂,我像颗出膛的炮弹一样冲了出去。
身后传来黄三郎歇斯底里的吼叫:"给我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漆黑的巷子里,我光着脚丫子拼命狂奔。夜风呼呼地刮过耳边,身后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拐过一个又一个弯,肺里火烧火燎地疼。
"站住!"
"别跑!"
突然,前方出现一堵高墙。死胡同!
我急得直跺脚,转身想往回跑,却听见追兵的脚步声已经到了巷口。情急之下,我瞥见墙角堆着几个破箩筐。来不及多想,我手脚并用爬上去,扒住墙头一个翻身——
"哗啦!"
我重重摔在墙另一边的垃圾堆里,臭气熏天的烂菜叶糊了一脸。但此刻我顾不上这些,爬起来继续跑。
不知跑了多久,我躲进一个废弃的城隍庙。缩在神像后面,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像筛糠,浑身上下全是擦伤,脚底板被碎石划得鲜血淋漓。
"他奶奶的..."我喘得像个破风箱,"什么御膳房...根本是阎王殿..."
远处隐约传来打更的梆子声。我数着心跳等了一刻钟,确认没人追来,这才长舒一口气。
借着月光,我看了看手里顺来的菜刀——刀身上刻着"黄记肉铺"四个小字。
"黄记肉铺?"我愣了半天,突然明白过来,气得差点咬碎后槽牙,"好你个黄三郎!什么御膳房总管,原来是个卖肉的!"
我把菜刀狠狠插进供桌,开始检查身上的伤。这一摸不要紧,从怀里掉出个东西——是那半块在山上没吃完的硬馍!
月光下,这块沾满泥土的硬馍显得格外亲切。我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用口水慢慢泡软。这一次,我没觉得它难以下咽。
"还是清风寨的树皮香..."我嚼着馍渣,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天亮时分,我拄着根木棍,一瘸一拐地往城门方向走。路过一个早点摊时,听见几个食客在闲聊:
"听说了吗?黄记肉铺昨晚遭贼了!"
"可不是,黄老板带着伙计追了半宿。"
"据说丢了不少贵重药材..."
"呸!什么药材!我表侄在衙门当差,说那根本是..."
我加快脚步,不敢再听。出了城门,望着远处连绵的青山,我深吸一口气。
"还是当山贼踏实..."我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突然咧嘴笑了,"至少树皮管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