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远在旁说道:“李铭年纪尚轻,明年理应还会参加,咱们报名时,不也瞧见有年逾五十仍苦考童生的么?”
于礼房报名之际,全府城通过县试的儒生皆聚于此,那白发苍苍的老儒生,众人皆有目共睹。
李铭年岁不小,仍在科举童生之途艰难跋涉,此番已是第四次参考,且马上要迎来第五次,和那个白发苍苍的儒生相比,过往次数也算不得什么了。
府试再度失利,又得从头再来,一次次面对落榜的挫败,思及可能要考到白发苍苍,众人皆觉心中压抑,脸上笑意也随之僵住,毕竟谁都不想科举之路如此坎坷。
林肖见状,轻拍李铭肩膀打破沉默,安慰道:“听我先生提及,李兄你的文章功底扎实,火候已然足够。”他还笃定地说:“以你的水准,明年定能连中。”
“等回去后,若是你有需要,我可以把我童生试的书本借给你明年用。”
在科举备考这事儿上,那些一次考过且成绩优异之人的书本,仿若现代的学霸笔记,备受青睐,上面写满注释,极具参考价值,往往会被一代代传承下去,父亲用完后,便会留给儿子接着用,所以,对于林肖的慷慨,李铭赶忙拱手致谢,这份心意他收下了。
李铭秉持投桃报李的想法,笑着说道:“承蒙张兄好意,我也该回赠才是。”继而话锋一转,“方才你说要回去准备一首诗,用于院试后知府大人举办的宴席,我此前恰好准备了一首谢恩诗,只是此次府试落榜,暂时用不上了,若张兄不介意,我便将此诗赠予你。”
李铭此言一出,众人皆露狐疑之色。
当朝科举,重文章而轻诗文,诗词之学,多为家境优渥者自幼研习,寻常读书人仅因文章对仗押韵之需略作涉猎,余时皆倾注于文章钻研。
李铭是农家子弟,家境贫寒,此番赴考盘缠亦赖亲朋凑集,且屡试不第,此前寂寂无名,没听过有诗文之才,今天却想要赠诗于成绩优于自己、于诗文更有钻研的林肖,让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古怪起来。
林肖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应。
方远直白地说:“林兄开蒙比我们早,读的书也更多,他尚且还说自己诗文作得不好,李铭你这诗,到底行不行啊?”
别说林肖,就他们先生,估计作的诗也没多好。
其余二人虽未言语,但眼中满是赞同。
李铭心知众人疑虑,原主本无此长,但此刻他自有打算,于是笑道:“闲暇时偶有探究,本想在院试后借诗谢知府与学政大人,奈何童生试再度落榜,此诗暂无用武之地。”
李铭暗叹原主勤勉却屡遭挫折,不知己若再考命运几何。
而后李铭继续说道:“既为相赠,林兄可自行决断,若不合意,弃之不用即可。”
言外之意如果诗写得很好,林肖再在能力范围内付一笔钱,这是读书人之间的默契,无需明言。
林肖听到这话,不再拒绝,点头道:“既如此,劳烦李兄书写,大家一起看看。”
林肖吩咐书童备好文房四宝,众人目光聚焦于李铭。
李铭从容执笔,蘸墨凝思,俄而下笔,他有原主记忆,再加前世习练毛笔字之经验,书写并非难事。
此时客栈大堂内,众考生或喜或悲,讨论成绩,无人留意李铭这桌举动,不知这个连败四次的穷书生正欲展“大作”。
“嗯?李铭这字,还挺好的啊?”几个人中,只有方远和李铭是同一个书院的,但对于这个此前就已经四次落榜的同窗,方远其实没怎么关注过,此时看到李铭写字,那端正的姿势和挺直的背量,再看到那居然略带风骨的字,方远忍不住小小惊叹了一声。
“这一看便是练过不少年才能有的字。”
县试,是科举最初的考试,这一门考试,其实是不难过的。一般字写得不错,文章也有基本的条理,主考官基本都会让过,就李铭这手字,只要他文章不是歪到天边去,这县试基本是没问题的。
到了府试,知府作为主考官,要求自然会高一些,可李铭都考了这么多年了,怎么也有不少经验了,字写得不错,还是屡次落榜,这只能说明,李铭这人的文章,实在是差到没法看了。
文章那么差的人,什么对仗、押韵,自然是不存在的,所以就这样,能写出什么样的好诗来?
林肖与方远想法一致,李铭书法极佳却多次落榜,想来是文章太差,林肖对李铭要赠自己的诗已不抱期望。
但李铭写完第一句,林肖随意看了一眼,就移不开目光了。
李铭写完最后一笔放下毛笔:“写好了。”
“啊……哦,写好了。”众人回神想看看内容,林肖已先拿起纸,满脸惊愕。
众人读完诗作,脸上皆露震惊之色。
“这般佳作,竟出自你手?”四人目光一致,上下审视着李铭。
初涉科举者,作诗词时多依赖华丽辞藻堆砌,待文字技巧娴熟后,方会考虑意境,逐步精简语言,故而李铭所写的诗简洁而意境深远,凭他们的功底,断然是写不出来。
李铭面对众人惊愕的目光,淡然一笑:“在下才疏学浅,屡次名落孙山,郁闷之际,便钻研此类诗句,盼能有朝一日派上用场。”
“可惜,今年怕是没机会了。”李铭故作惆怅。
“不知林兄以为此诗如何,可否有用?”
林肖忙不迭地回应:“太有用了!如此好诗,正可一展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