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将尽,洪老板与诸位话别,似乎每个人都依恋难舍,他们言谈切切,祝福良多。
洪老板怕拂每一个人的面子,费了一番时辰才脱身来与新客谈生意。
圣荑与上官昭与正厅高坐,洪老板姗姗来迟,摆出笑脸:“怠慢诸位了,见谅……哦,鄙人出身草野,不知贵人意趣,所献之人,但愿不会污了贵人之眼。”
便拍掌示意,自有一队舞姬鱼贯而入,倾身行礼。
她们姿容姣好,气度风貌皆属上乘,像是官宦人家里养的舞伎,并不是私奴。
上官昭暗骂一声老狐狸,到了这地步还是藏着,不肯拿真的示人……不过也正是如此谨慎,才能逍遥法外到如今。
圣荑便笑:“歌舞乐器之类,技艺而已,还要来颖州这偏僻之处寻么?”
“都到了内厅,就莫说外行话了吧。”上官昭催促似的,也顾不得这位林小姐的名声,“且这些都是女子,怎么洪老板看我不起么?”
洪远滔闻言怔了一下,而后笑道:“贵人们想要的,都在这里了。”
他再拍手,舞姬之后上了一队服侍的僮仆,皆都低头,但年纪都大不过十五岁,穿着也看不出男女。
“此为舞乐部,一部二十人。”洪远滔介绍着,神色是浅淡的自信,“她们技艺高超,所用的乐器,舞具也皆是名品,有谪星前朝阮侍君用过的七弦琴,元国宣帝时赫连昭仪用过的琵琶,甚至还有安王赞过的彩袖舞衣……”
他讲了许多,且不说安王不知道什么彩袖舞衣,而是这般废话他和上官昭也听不到什么有意义的口供!
“……若是贵人们看得上,只消十万金,便贡与您。”
夺少?十万?
这是便宜还是贵?他记得自己第一次结婚好像花了五百万银…但结婚和买人也不一样啊!
他又想了想,记得云妃婢女曾买过一个街上卖身的童女,好似对府里说支了五两银?五乘以二十得一百……那这价报的就抢钱了!
圣荑神色不改,实则已经疯狂运算,运算结果就是:
这……他没买过舞乐部他不知道啊!
便看向上官昭。
上官昭也在运算,然后对圣荑附耳,“哥哥,他那一部舞乐伎加僮仆中,只有两个私奴。”
又道:“十万黄金才教好奴,他以劣充好,蒙骗外地之客,耍弄贵人,哥哥当骂他。”
圣荑心中便有了底,“十万金便是这货色?百万黄金又如何?只要金玉奴,不惜钱如土!”
洪老板笑笑,此时少了谦恭卑微,愈显商人本色,“公子真心爱舞乐,倒也凑巧,小人正好有一队刚刚学艺的清秀童子…个个如仙子道童,清美异常,虽未经名师训导,但自身天资非凡,若遇贵人,定能竭诚侍奉,叫贵人忘忧。”
卖舞乐部,十万金。
卖还没拜师的,没学艺的,还是童子的“舞乐部”,要百万金?
这卖的怎么可能是正经舞乐部!
圣荑已经品出味儿来了,但怒意在心,不敢此时泄出,但忍得听他废话,话语曲尽其繁,晦暗难明,自己却不得直言!
这种违禁之交易,行内之黑话,他实在恨甚!
“我便替哥哥出了。”林相千金轻笑,自袖中拿出一叠金钞。
洪远滔远远一望便知是姜家西府发的金兑钞,专能兑换大额黄金。
像这种镶红边的金钞,一张便能兑百万金。
他眼中闪过利光,笑意漫出嘴角,“还请贵人多担待,此夜良久,后院备下厢房,人……在那儿了。”
林相千金又拿一叠镶紫边的金钞,笑着提醒,“洪老板,刚刚是付我哥哥的,这回,是我的。”
洪远滔不可遏制地咽了口口水。
紫边金钞,一张……能兑千万金!
“南洋地处偏僻,海风吹得我脸都疼…”林相千金抱怨着,数着金钞叹气,“别的都没有,就是钱多,唉。”
圣荑:“……”
演成这样真的行吗?
洪远滔却是按耐不住,这是他一辈子也没见过的大钱!
他自然赚过这种金额,但绝不是放在手里把玩,举重若轻得仿佛在筛选羽毛!
这群官宦子弟,权贵后代太过奢靡,太过富贵了!
在绝对的钱权面前,他这种多年风浪里搏杀出的商人巨鳌也不免冲昏了头脑,嫉妒的情绪涌上心头,久久不散。
而掌控这滔天财富的,竟是两个无知小儿!
手拿金钞的竟是个女子,还敢大言不惭地要买私奴!
“洪老板可别忘了。”林相女儿把金钞随意放在案几上,走下堂来,“那我与哥哥就去验货了。”
还扫了一眼堂前舞乐,道:“这些也收了,给我那没见过中原女子的弟弟。”
洪远滔俯首称是,眼睛看着地面,心却无意识地记挂案几上的金钞。
那些红紫边金钞,便是不兑,留着唬人都能横行数十年。
若是慢慢兑了,足以买下半个江南。
他见圣涬公子走在前,心道还算这出格浪荡女子有些礼数,知道长兄为先。
却不想林相之女慢了一步是因忘了交代:
“洪老板,什么用具之类,应有该有的,都送去。”
然后便走去庭前,与她长兄并肩了。
洪远滔真是又嫉妒,又记恨。
若是圣涬怀有金钞他还畏惧几分,再多敬重几分。
但这林相女儿怀有钱财,他只觉僭越,分明不是他之财物,却生生有种被剥夺之感,有羞辱之意……
“这女子浪荡淫邪,未出阁便借着兄弟之名买男人……之后定嫁不出去,只能在娘家终其一生!”
他如此想着,倒是想到自己家的老三时月升。
便更轻蔑,也更痛恨了。
上官昭与圣荑回房收买来的“金玉奴”,真金所换的欲奴,于他们而言却是勘破卖良民为私奴之案的重要人证。
圣荑房中放了一口檀木箱子,但箱子并不很大,藏一个人应当十分吃力才是。
而且,这箱子四面无孔,又从何处呼吸呢?
他勘探一番,心想不好!
赶忙打开箱子,却立马捂住了眼睛叫人:“来人!快来”
但这里又不是朝阙,也不是他的安王府……
他想起此节,也顾不得惊吓,眯着眼睛看门窗,也脱了外裳盖住箱内蜷缩的人。
那人玉体陈横,以一种极其柔软姿态卧在箱内,长发如墨蜿蜒身上,似乎遮的位置与面积大小也是精心设计的,弄得如在梦中,又如穿行林雾,遇见了山妖精灵。
而他,还又或是她?
难辨性别,或山妖精魅,本无性别。
身上缠绕青青藤蔓,将人捆绑,使之秀眉微蹙,樱口微分。
蔓上略开藤萝细朵,还有些嫩黄之蕊点缀似的恰当其分地洒落于眉宇眼睫……更是似仙似妖,如雅如艳,这般尤物,何其动荡心魄?
然圣荑并未多看,在打开箱盖的一眼之后就闭了眼睛。
他只觉难堪。
为这箱中人,更为这如货物一般的人,被人看见了。
“我不是来买你,我……”他注意到窗外画影闪动,转而道:“我是要送你给我父王,我弟弟都送了,我自不能落后。”
“父王的东西,我只是验货罢了。”
窗外画影不动了。
兴许觉这敬王长子真虚伪,玩之前还申明一下自己这点孝心就是脏的也是孝脏的似的。当真是虚伪啊。
便打算再看这孝子怎么享用美人。
“州府查案,把门统统打开!”
却是远远传声呼喝,接着就是不管不顾的破门声。
他听得出有元慕的声音,不禁觉得蒙大赦,松了口气。
而箱中美人吟哦有声,神色并未因境况变化而改变,似沉沦欲界,已经不是此间中人了。
......
元慕带兵前来,直抄了洪远滔的卖人为奴的老窝。
他带的并非州府之兵,若是州府之兵,早早就与洪远滔通风报信了,哪里能等到人证物证俱全之时?
那州府便是不贪赃枉法与洪远滔官商勾结,也定然被收买人心,在府衙内部有洪远滔的内应!
是故元慕带的都是祁家陆家和阮珩府上的家丁,还有姜如白用姜家金印调动的护送贡品的一队卫队。
圣涬当时很惊讶姜如白能拿出金印,毕竟他是半个姜家人,知道那金印向来是家主所有……
姜如白却道:“这都是形势所逼,我这是为了殿下!殿下能平了这颖州案,我怎么也得算个头功!”
而圣荑却在想……姜如白不会就是因为偷了家主的印,所以逃到江南的吧?
总之也算有惊无险,带了这些人在前冲锋,调动州府兵士在后,洪远滔哪敢再顽固抵抗?
再抵抗便是抗法,他自觉还可辩论,未到穷途末路之时。
是故仆从反抗未成,都被捆了暂时放置原地,主人却不需绳捆镣铐,风度依旧翩然,甚至更是潇洒。
少了那层伪装的局促憨厚老实相,果然是个锐利商人。
到这等情境,泰山崩于前了还不改色,倒也是个名副其实的镇江南的大人物。
而州府长官匆匆赶来,看被包围的茶园,还有被甲士兵刃相对的洪老板,慌了神般赔罪解释:
“殿下弄错了吧?这当是误会,误会才是!”
姜如白站出来,把想干而不敢干的事当着圣荑的面干了:
把三个地方大员轮番敲了头!
然后给圣荑一个眼神,意思是“反正你是我靠山”。
圣荑:“……”
“什么误会,你们官商勾结了多久?安王殿下一个一个定你们的罪,看到底什么是误会!”
抒发完正义宣言就悠悠地躲到圣荑身后了。
圣荑默然一会儿,拿出亲王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