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望京站在达芬学院铸铁大门前，手中的宣传单已经被汗水浸得微微发皱。他抬头望着门柱上缠绕的音符与齿轮浮雕，喉咙发紧。周一清晨的阳光穿过云层，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仿佛某种神秘的密码。

“姓名？”门卫室的小窗突然拉开，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

“周望京。”他声音有些发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折了四折的宣传单，“我收到通知来参加音乐特招考试……”

门卫眯起眼睛打量他一番，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啊，你就是那个‘听得见’的孩子。”他按下某个按钮，铁门发出低沉的嗡鸣缓缓打开，“去中央礼堂，别东张西望。”

周望京想追问这句话的含义，但门卫已经关上了小窗。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校园。脚下的石板路异常光滑，像是被无数人走过数百年才能磨出的质感。路两旁栽种着他叫不出名字的树木，枝叶间悬挂着小小的铜铃，微风拂过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每走一步，宣传单在口袋里发出的沙沙声都像是在提醒他有多荒谬——一个连五线谱都认不全的人，凭什么参加音乐特招考试？

转过一个爬满常春藤的拱门，眼前豁然开朗。中央礼堂像一枚巨大的银色贝壳矗立在广场中央，外墙覆盖着某种反光材质，在阳光下流转着珍珠般的光泽。周望京走近时，发现那些看似装饰的波纹其实是精确计算的声波图案。

礼堂大门虚掩着，里面传出模糊的钢琴声。周望京的手刚碰到铜制门把手，音乐戛然而止。他推开门，昏暗的厅内只有一束光线从穹顶投射下来，照在中央的三角钢琴上。

“周望京？”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过来坐下。”

他眯起眼睛，勉强分辨出环形大厅周围摆放着七张高背椅，每张椅子上都坐着一个人影。更诡异的是，所有人都戴着纯白色的无脸面具。

周望京的膝盖突然发软，转身想逃的冲动如此强烈，但某种更深层的好奇心拖住了他的脚步。他慢慢走向中央的钢琴，琴盖上烫金的“1947”字样在光束下闪闪发光。

“我们播放一段旋律，”另一个方向传来女声，“你只需要告诉我们你听到了什么。”

没有自我介绍，没有考试说明。周望京刚在琴凳上坐下，礼堂突然响起一段钢琴曲。那旋律简单得近乎幼稚，像是儿童练习曲，但每个音符都带着不可思议的清晰度在圆形大厅中回荡，仿佛有实质般撞击着他的耳膜。

曲子结束后，余音在特殊的建筑结构里久久不散。

“那么，”沙哑的男声问，“你听到了什么？”

周望京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就是……一段钢琴曲？”

面具人们交换了一下眼神——虽然看不见表情，但他们微微倾斜的头部暴露了失望。

“具体点，”女声催促道，“音高、节奏、和声进行？”

汗水顺着周望京的背脊滑下。他根本不懂这些专业术语，正准备老实承认自己一窍不通时，余光瞥见了后排座位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深蓝色的发梢，是苏雨！她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看到她的瞬间，周望京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天在甜品店听到的贝斯旋律。某种奇异的勇气涌上心头。

“我听到……”他闭上眼睛，任由记忆中的声音流淌，“第三小节第二个音符比其他的稍微高了一点，像是弹奏者故意为之。整首曲子表面是C大调，但左手伴奏里藏着降E的音，所以听起来既明亮又有点……悲伤？”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大厅。周望京睁开眼，发现所有面具人都挺直了身体，白色面具齐刷刷对着他。

“继续。”沙哑声音说，这次带着明显的颤抖。

周望京不确定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但他确实能回忆起曲子中的每一个细节，就像那些音符被烙在了他的大脑里。“第七小节有个装饰音没弹干净，像是手指打滑了。最后结束的和弦应该是C大三和弦，但我听到了一点泛音，像是同时轻踩了延音踏板和弱音踏板……”

他越说越流畅，那些专业术语不知怎么就从嘴里蹦了出来。更奇怪的是，当他描述时，能清晰看到面具人们交换着震惊的眼神——尽管他们戴着面具，但肢体语言暴露了一切。

曲子再次响起，这次周望京惊讶地发现，演奏者完全按照他描述的方式重现了那些细微变化——包括那个“故意为之”的高音和打滑的装饰音。

“最后一个问题，”女声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张严肃的鹅蛋脸，“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周望京张口结舌。这怎么可能知道？他求助地看向后排，但苏雨的位置已经空了，只有座椅微微晃动着证明那里确实有人坐过。

就在他准备摇头时，眼角余光瞥见钢琴谱架上放着一本发黄的乐谱，扉页上写着《时光练习曲，为回声壁而作，1947》。

“《时光练习曲》？”他试探着说。

女教授手中的铅笔啪地折断。七位考官同时站了起来，面具下的呼吸声变得粗重。

“可以了，”沙哑声音说，“请到门外等候结果。”

周望京茫然地走出礼堂，刺眼的阳光让他眯起眼。刚才发生的一切像梦一样不真实——他怎么可能听出那些专业细节？更诡异的是，当他回头看时，礼堂大门已经紧闭，里面传出激烈的争论声。

他坐在台阶上，注意到手腕上的表停了。不，不是停了——秒针在倒着走。周望京用力晃了晃表，再抬头时，礼堂上方的钟楼大钟显示的时间比他进门前还早了二十分钟。

“时空错乱？”他自言自语地摇摇头，“肯定是太紧张眼花了。”

礼堂门突然打开，那位女教授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阳光下，周望京看清她约莫五十岁左右，灰发中夹杂着几缕倔强的蓝色，左耳戴着一个小小的齿轮耳环。

“周望京同学，”她的声音柔和了许多，“这是你的预录取通知书。九月一日开学，记得准时参加新生训练营。”

周望京震惊地接过信封：“等等……我通过了？但除了刚才那首曲子，我什么乐器都不会……”

“达芬学院音乐系选拔的不是演奏者，”女教授意味深长地说，“而是聆听者。”她转身要走，又停下补充道，“顺便，我是阿尔卡特教授，音乐理论与时间声学系主任。你的导师会是……嗯，一个特别的人。”

“时间声学？”周望京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组，“那是什么学科？”

阿尔卡特教授已经走回礼堂，只留下一句话飘在空气中：“研究声音如何弯曲时间的学问。”

周望京呆立在台阶上，信封在他手中沉甸甸的。他正想拆开看看，突然听到背后传来熟悉的贝斯声——是苏雨在弹奏那天甜品店里的旋律。他猛地转身，看到她坐在不远处一棵大树的枝干上，双腿悬空晃悠。

“你到底是什么人？”周望京冲过去，仰头问道，“为什么宣传单会给我？刚才考试时你怎么……”

苏雨跳下来，轻盈得像片羽毛。“我只是个路过的贝斯手。”她眨眨眼，“不过现在，我是你的学姐了。”她伸手拍了拍周望京手中的信封，“欢迎来到达芬学院，小学弟。”

周望京这才注意到苏雨胸前别着达芬学院的校徽，下面还有一个小小的“Ⅲ”字徽章。“你是三年级学生？那天在甜品店……”

“巧合。”苏雨打断他，手指轻轻拨动贝斯弦，发出一个低沉的音符，“不过现在，我建议你赶紧回家准备入学事宜。”她突然凑近，周望京闻到她身上有一股类似旧书和肉桂混合的奇特气味，“对了，别告诉任何人你能听见《时光练习曲》里的和声变化。”

“为什么？”

苏雨已经转身走远，只留下一句话：“因为1947年之后，就没人能听出来了。”

周望京站在原地，阳光透过树叶在他手中的信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小心地拆开封口，里面是一张质地奇特的录取通知书，纸张摸起来像是丝绸与金属的混合体。正文用优雅的字体写着：

“周望京同学：

经达芬学院音乐系特别考核，您已被录取为时间声学专业(特殊听觉方向)新生……”

落款处盖着一个火漆印章，图案正是宣传单上那个音符与齿轮组成的校徽。当他用手指触碰印章时，隐约感到一丝温热，仿佛这印记刚刚才被烙上去。

周望京抬头望向钟楼，大钟的指针恢复了正常走动，指向下午三点整。但在最顶端的数字“Ⅻ”旁边，他分明看到一个小小的、本不该存在的“1947”刻在那里，在阳光下闪着微弱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