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望京站在达芬学院新生宿舍楼前，攥着钥匙的手心渗出汗水。D栋307，他的新房间。九月阳光依旧炽烈，照得白色外墙泛着刺眼的光。行李箱轮子在石板路上咔嗒作响，里面装着他全部家当——几件换洗衣物、洗漱用品，还有那台老旧的晶体管收音机，父亲在他十六岁生日时送的礼物。
“让让。”
一个冷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周望京侧身，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的男生站在一步之外，穿着剪裁考究的藏青色西装，胸前的达芬学院校徽闪着金光。男生身后跟着两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推着足有周望京箱子三倍大的豪华行李箱。
“你也是307的？”男生挑眉打量周望京的行李，目光在那磨损的箱角停留片刻，“陆子明。音乐系，钢琴专业。”
“周望京。时间声学。”他简短地回答，不确定是否该伸手。陆子明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木质香水味，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
陆子明轻哼一声：“特招生。”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像个贬义词。他没等周望京回应，径直走向电梯。
电梯内空间逼仄，沉默像堵无形的墙。周望京盯着楼层按钮，感受到陆子明的目光在自己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逡巡。当电梯停在三楼时，陆子明突然开口：
“那是什么专业？时间声学？从没听说过。”
“研究声音与时间的关系。”周望京回答，想起阿尔卡特教授神秘的解释，“具体课程还不清楚。”
陆子明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达芬学院总有些...古怪的小专业。”
走廊铺着厚实的地毯，踩上去寂静无声。307房门前，陆子明抢先一步刷卡进门，周望京跟进去，倒吸一口气——这哪是宿舍，简直是高级酒店套房。宽敞的空间被分成起居区和两个独立卧室，落地窗外是修剪整齐的草坪和远处的钟楼。
“我睡左边。”陆子明指着较大的那间，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拆箱布置。周望京点点头，拖着箱子走向右侧较小的房间。
推开门，他松了口气。房间虽小但整洁，单人床、书桌、衣柜，还有一个小阳台。他刚把收音机放在床头柜上，就听到外面传来玻璃碰撞的清脆声响。
周望京走出去，看到陆子明正往水晶杯里倒琥珀色的液体。酒瓶标签上烫金的年份显示那是比他年纪还大的威士忌。
“宿舍规定不许饮酒。”周望京脱口而出。
陆子明晃着酒杯，冰块叮当作响：“校规是为普通人制定的。”他啜饮一口，“要来一杯吗？虽然你可能分不清单一麦芽和调和型的区别。”
周望京感到血液涌上脸颊：“不必了。”他转身回房，却不小心碰倒了立在墙边的网球包。球拍滑出，重重砸在地板上。
“小心点！”陆子明箭步冲来，抓起球拍检查，“这是限量版的Wilson Pro Staff，全球只有五十把。”
“抱歉。”周望京弯腰帮忙，背包里的收音机突然滑出来，不偏不倚撞上陆子明的手表。
“你！”陆子明猛地抽回手，表面上一道细如发丝的刮痕在光线下若隐若现，“你知道这表值多少钱吗？”
周望京的耳朵嗡嗡作响：“我不是故意的...”
陆子明深吸一口气，突然笑了：“算了，反正这种程度的损伤我家的钟表师五分钟就能修复。”他捡起收音机，皱眉打量这个老古董，“这玩意儿还能用？看起来像是上个世纪的产物。”
“还给我。”周望京伸手去夺。
陆子明后退一步，故意转动调频旋钮。收音机发出刺耳的杂音，突然，一个清晰的男声传出来：
“这里是伦敦BBC广播，1947年6月18日，今日新闻提要...”
两人同时僵住。陆子明瞪大眼睛，手指颤抖着调大音量。
“...伊丽莎白公主今日与爱丁堡公爵菲利普亲王宣布订婚...”
杂音突然增大，淹没了广播。陆子明疯狂转动旋钮，但再也找不到那个频率了。他看向周望京，脸上第一次露出不确定的表情：“这是什么恶作剧吗？”
周望京夺回收音机，心脏狂跳：“它偶尔会收到...奇怪的频率。”他没告诉陆子明，这台收音机曾经在他初三那年半夜突然播放过七十年代的革命歌曲，而当时所有电台都在深夜停播。
陆子明突然伸手抓住周望京的手腕：“等等，你的专业叫什么来着？时间声学？”他的眼睛眯起，“刚才那个...和这有关系吗？”
“我不知道。”周望京诚实地说，“我才刚入学。”
陆子明松开手，若有所思地回到他的酒柜前。周望京注意到他倒酒的手微微发抖。
回到自己房间，周望京仔细检查收音机。后盖上父亲贴的“1985年出厂”标签依然清晰，没有任何异常。他尝试再次调到那个频率，却只收到普通的流行音乐电台。
敲门声响起，陆子明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两个杯子：“休战？”他递过一杯橙汁，“我想我们得谈谈。”
周望京接过杯子，谨慎地尝了一口——确实是纯橙汁。两人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坐下，窗外夕阳将房间染成橘红色。
“听着，”陆子明转动着酒杯，“不管你信不信，我对时间异常现象...有些了解。”
周望京挑眉：“比如？”
“比如达芬学院的钟楼会在每年冬至日倒着走。”陆子明压低声音，“比如图书馆地下三层有个禁区，里面的书会自己更换内容。”他盯着周望京的眼睛，“再比如，1947年这所学院发生过一场神秘火灾，但所有记录都被抹去了。”
周望京的橙汁突然变得难以下咽：“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刚才那个广播。”陆子明身体前倾，“而且我查过，时间声学专业每十年才招一次生，每次只收一个人。你是1947年后的第七个。”
周望京感到一阵眩晕：“第七个？阿尔卡特教授说这是个新设立的专业...”
“她撒谎。”陆子明冷笑，“我祖父是校董会成员，达芬学院没有真正的‘新’东西。”他忽然换了话题，“你认识一个叫苏雨的贝斯手吗？”
周望京差点打翻杯子：“你怎么知道她？”
“她来找过你，你不在。”陆子明意味深长地说，“她让我转告你，‘奶酪酥饼要趁热吃’。”
就在这时，收音机突然自动开启，播放起一段爵士乐。两人惊跳起来。音乐结束后，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
“周望京同学，请记住，1947年的火焰不是结束...”
“是苏雨的声音！”周望京冲向收音机，但声音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电流的嘶嘶声。
陆子明的脸色变得苍白：“这不可能...收音机根本没插电。”
周望京这才注意到，收音机的电源线确实垂在桌边，根本没有连接。他颤抖着关闭开关，但广播仍在继续——现在播放的是一首古老的法语香颂。
更诡异的是，陆子明突然红了眼眶：“这是我祖母最爱的歌...”
歌声断断续续，夹杂着噪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周望京注意到歌词中反复出现的“时间”、“回忆”等词语。当歌曲结束时，收音机发出一声叹息般的杂音，然后彻底安静下来。
两人面面相觑，房间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我想我们遇到了同样的问题。”陆子明最终打破沉默，声音里少了平日的傲慢，“我建议...暂时休战？”
周望京缓缓点头。窗外，达芬学院的钟楼敲响七下，但两人都清楚地看到，分针在第七声响后，诡异地往回跳了一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