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望京揉着太阳穴走出“时间声学导论”课堂，脑袋里还回荡着阿尔卡特教授那句“时间是会打结的弦”。三小时的课程下来，他对自己的专业反而更加困惑了。走廊窗外，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模糊了远处的钟楼轮廓。
他看了眼课表，下一节“音乐理论基础”在东区教学楼。达芬学院的校园布局像个迷宫，六天过去了，他仍然会时不时走错路。雨势渐大，周望京决定抄近道穿过中央花园。
花园小径铺着鹅卵石，被雨水冲刷得闪闪发亮。两旁修剪成音叉形状的灌木在风中轻颤，发出奇特的沙沙声。走到一半，周望京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选错了岔路——周围的景色变得陌生起来，灌木丛越来越高，几乎要遮蔽天空。
转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出现一栋被常春藤覆盖的哥特式建筑。暗红色的砖墙已经褪色，尖顶窗户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最引人注目的是门廊上方模糊的数字：1947。那个“7”字的油漆剥落了一半，看起来像是被火烧过。
周望京的呼吸不自觉地变浅。这座建筑散发着一种古怪的熟悉感，仿佛他曾在梦中见过。雨水顺着他的后颈流进衣领，冰凉刺骨，却无法抑制他靠近的冲动。
台阶上的青苔湿滑，他小心翼翼地向上走。门廊下的木门看起来多年无人问津，铜制门把手上爬满绿锈。周望京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刚碰到金属——
钢琴声。微弱但清晰，从建筑深处传来。不是录音，而是真实的、带着踏板共鸣的现场演奏，曲调正是入学考试时那首《时光练习曲》。
更不可思议的是，门缝里飘出一缕熟悉的香气——奶酪酥饼刚出炉的甜腻气息，和“时光奶酪”甜品店里的一模一样。
周望京的手悬在半空，心脏狂跳。理智告诉他应该离开，但某种更强的冲动驱使他握住了门把手。锈蚀的金属在他掌心留下绿色痕迹，触感冰凉又带着诡异的温度，像是同时感受极寒与极热。
“有人吗？”他的声音在雨中显得微弱。
钢琴声戛然而止。几秒钟的死寂后，门内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接着是脚步声——有人正向门口走来。
周望京后退一步，脚后跟撞上台阶边缘。就在他即将摔倒的瞬间，一只粗糙的大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不要命了？！”
周望京扭头，看到一个穿着校工制服的中年男人，雨水顺着他的宽檐帽滴落。男人脸色铁青，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来。
“对、对不起，”周望京结结巴巴地说，“我只是迷路了…”
校工拽着他离开台阶，力道大得惊人。“迷路？”他冷笑，“没人会‘迷路’到这里。D区的学生都知道旧校舍是禁区。”
“我不知道…”周望京揉着被抓痛的肩膀，“我刚入学一周。”
校工的表情突然变得古怪。他上下打量着周望京，目光在他的时间声学校徽上停留片刻。“时间声学的？”他声音低了几分，“阿尔卡特的学生？”
周望京点点头，雨水流进眼睛，刺得生疼。
校工沉默片刻，突然摘下帽子擦了擦脸：“听着，小子。不管你听到什么、闻到什么，离这栋楼远点。”他指向旧校舍，“那里从1947年起就没人了。”
一阵风吹过，常春藤沙沙作响，露出墙上被遮盖的一块焦黑痕迹——那形状像是一个人张开双臂的阴影。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周望京问。
校工的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校规第47条：禁止询问关于旧校舍的问题。”他重新戴上帽子，“现在，回你的宿舍去。东区沿着这条路直走，在青铜雕像处左转。”
周望京刚要道谢，眼角余光瞥见旧校舍二楼窗口有动静——窗帘微微晃动，仿佛有人刚刚离开窗边。但当他定睛看去时，只有灰尘在雨后的光线中缓慢飘浮。
校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脸色更加阴沉：“快走！”他几乎是推着周望京离开，“别再靠近这里。”
周望京踉跄着走上小径，几次回头。校工站在原地监视着他，直到拐弯处才看不见。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依然存在，如芒在背。
转过青铜雕像——一个手持音叉的老人塑像——周望京突然发现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是一张烧焦的照片残片，边缘卷曲发黑，像是从火场中幸存下来的。照片上是一个穿老式校服的女生侧影，她站在钢琴旁，手里拿着…
周望京的血液几乎凝固。虽然照片大部分已经炭化，但那头标志性的短发和侧脸轮廓毫无疑问是苏雨。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照片背景里模糊可见的窗户形状，正是他刚才看到的旧校舍二楼窗口。
照片背面还有几个褪色的字迹：“永远记得1947年圣…”
雨滴打在照片上，模糊了最后一个字。周望京小心翼翼地将它夹进笔记本，心跳如雷。当他抬头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东区教学楼前，同学们正三三两两走进大门。
“周望京！”
熟悉的声音让他浑身一颤。苏雨站在教学楼台阶上，穿着和平时一样的黑色皮衣，深蓝发梢滴着水。她歪头看着浑身湿透的周望京：“你看起来像掉进喷泉了。”
周望京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照片残片：“我…迷路了。”
“迷路？”苏雨的眼睛眯起，“去哪了能把自己搞成这样？”
周围同学来来往往，周望京压低声音：“我找到一栋标着‘1947’的旧楼…”
苏雨的表情瞬间凝固。她一把抓住周望京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不是说话的地方。”她拽着他穿过人群，来到一间空置的琴房，锁上门。
琴房里弥漫着松香和灰尘的气味。苏雨检查了窗户，然后转向周望京：“你进去了？”
“没有，但…”周望京犹豫片刻，还是掏出那张照片残片，“我发现了这个。”
苏雨看到照片的瞬间，脸色变得苍白。她伸手想拿，又突然缩回手指：“你留着吧。”她的声音有些发抖，“但别给任何人看，尤其是阿尔卡特教授。”
“这照片上的人是你吗？”周望京直视她的眼睛，“但旧校舍从1947年就废弃了，你怎么会…”
“不是我。”苏雨打断他，手指无意识地拨动并不存在的贝斯弦，“那是我祖母。”
谎言。周望京能感觉到。照片中人的神态、姿势，甚至左耳上那个小小的齿轮耳环，都和眼前的苏雨一模一样。但他决定暂时不戳破。
“校工说那里是禁区。”周望京换了个话题，“为什么？”
苏雨走到窗前，雨水在玻璃上画出蜿蜒的痕迹：“1947年圣诞夜，旧校舍发生了一场火灾。”她的声音异常平静，“七个学生没能逃出来。”
周望京后背窜上一股寒意：“七个？和时间声学专业的招生人数一样…”
苏雨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周望京从未见过的锐利：“你比我想象的聪明。”她走近几步，“听着，旧校舍很危险。不是闹鬼那种老套故事，而是…”她似乎在搜寻合适的词语，“时间在那里是破碎的。”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苏雨异常严肃的面容。雷声轰鸣中，周望京几乎听不清她接下来的话：
“有人想改变过去，而代价是撕裂现在。”
下课铃声突然响起，走廊上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苏雨像是从恍惚中惊醒，后退几步拉开距离：“我得走了。记住，远离旧校舍。”她顿了顿，“还有，明天下午三点，甜品社招新，带上那张照片。”
“甜品社？”周望京困惑地问，“但我不擅长烹饪…”
苏雨已经打开门，回头给了他一个神秘的微笑：“不是让你来做甜点的，是来品尝的。”她眨眨眼，“1947年的奶酪酥饼配方，还记得吗？”
没等周望京回答，她已经消失在走廊人群中。周望京低头看着手中的照片残片，突然注意到一个之前忽略的细节——照片中“苏雨”手腕上戴着的，正是那块逆时针走动的铜表。
窗外雨势渐猛，钟楼的轮廓在雨幕中模糊不清。但周望京分明看到，钟面上的数字再次诡异地变成了“1947”，持续了整整三秒才恢复正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