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晨光斜斜地穿过彩绘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蓝色光点。周望京站在借阅台前，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台面。清晨六点半，整个图书馆只有他和那位戴着厚镜片的管理员。

“系统显示《达芬学院编年史1940-1950》应该就在B区14架3层。”管理员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电脑屏幕的冷光，“但你也看到了，架上没有。”

周望京的视线扫过借阅记录屏幕。最后一行记录让他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

【借阅人：Lydia Chen；借阅日期：1947/12/24；应还日期：1947/12/31；状态：逾期未还】

“这...系统出错了吧？”周望京尽量保持声音平稳，“1947年的记录怎么可能还在电脑里？”

管理员突然凑近，他身上散发着旧书和陈年墨水的气味：“同学，你知道图书馆B区为什么叫‘记忆之廊’吗？”不等回答，他自顾自地继续，“因为那里的书有些...特别。会自己选择读者。”

周望京后退半步：“什么意思？”

“意思是，”管理员的声音突然变得年轻了许多，“如果那本书选择了你，它总会出现。反之...”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空荡荡的归还箱，“强求也没用。”

离开借阅台，周望京径直走向B区14架。阳光还没照到这个角落，书架笼罩在昏暗中。他伸手摸向标着“1940-1950”的位置——确实空空如也，只有一层薄灰显示这里曾经有本书躺了很久。

“找这个？”

周望京猛地转身。苏雨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怀里抱着一本包着黑色书皮的厚重典籍。烫金标题《达芬学院编年史1940-1950》在昏暗光线下微微发亮。

“你从哪里——”

“嘘。”苏雨将一根手指竖在唇前。她的指甲涂着深蓝色，像午夜的海面。“这里不安全。”

她拽着周望京的袖子快速穿过几排书架，最后停在一个隐蔽的角落——两排书架之间有个勉强能容一人通过的缝隙。苏雨侧身挤进去，周望京紧随其后。

缝隙后竟是个小小的方形空间，四壁堆满破损的古籍，中央摆着一张摇摇欲坠的木桌。桌上点着一盏老式油灯，灯罩上绘有星座图案。

“我的秘密基地。”苏雨将厚书放在桌上，书脊发出轻微的“咔”声，像是很久没被打开过。“昨晚闭馆后找到的，在C区23架后面。”

周望京伸手去翻书，苏雨却按住了他的手：“先告诉我，为什么突然对1947年这么感兴趣？”

油灯的光映在她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周望京注意到她的瞳孔在暗处会微微扩大，像猫科动物一样反射着幽光。

“因为这支笔。”周望京从口袋里掏出那支在禁书区找到的蓝墨水钢笔，“还有这个。”他又拿出那张从考卷上撕下的、画着奶酪酥饼的纸片。

苏雨看到钢笔的瞬间，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她接过笔，手指轻抚过笔帽上“LC”的刻痕：“莉迪亚的笔...我以为它已经...”

“已经什么？”

“被烧毁了。”苏雨翻开厚重的编年史，直接翻到最后几页，“1947年圣诞夜，旧图书馆发生火灾，很多资料都烧毁了。官方说法是电路老化，但...”

书页停在记载1947年12月24日事件的那页。周望京凑近看，发现关键段落被人用墨水涂黑了，只留下几个可辨认的词：“钟楼”、“甜品社”、“时间实验”。

“有人刻意隐瞒。”周望京指出。

“不止如此。”苏雨从书包里取出一个皮质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上面是手抄的段落，内容与编年史被涂黑的部分完全一致：“...圣诞晚会期间，甜品社成员莉迪亚·陈在钟楼进行时间声学实验，导致局部时空扭曲。阿尔卡特教授试图干预，但实验已引发不可逆的时间裂隙...”

周望京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是...？”

“我祖母的日记。”苏雨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她在火灾中幸存，但失去了那晚的记忆。这段是她后来根据调查补记的。”

周望京突然意识到什么：“等等，你说‘祖母’...但甜品社名单上那个被划掉的名字...”

苏雨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翻到编年史的扉页。借阅卡上，最后一个签名确实是“Lydia Chen”，但笔迹和苏雨现在写在笔记本上的一模一样。

“苏雨，你到底...”

图书馆的闭馆铃声突然响起。周望京惊讶地看向手表——明明才早上七点十五分。

“时间异常。”苏雨迅速合上书，“我们得走了。”

“走去哪？”

“当然是去查清楚。”苏雨将编年史塞进一个防水布包里，动作熟练得像是重复过很多次，“闭馆铃声提前响，意味着时间流在这里出现了波动。通常伴随着...”

一声闷响从图书馆深处传来，像是厚重的书本砸在地板上的声音。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声音逐渐连成一片，如同无形的波浪在书架间穿行。

“...书灵躁动。”苏雨说完，一把拉起周望京，“快走！”

他们刚冲出秘密角落，就看见骇人的一幕——整个B区的书籍如同被飓风席卷，纷纷从架上飞出，在空中无序翻动。纸页哗啦作响，形成一种诡异的韵律，像是某种古老语言的诵读。

“这边！”苏雨拽着周望京向紧急出口跑去。就在他们即将到达时，出口标志突然闪烁几下，熄灭了。

书页翻动的声音越来越响，逐渐汇聚成一个词：“回——去——”

“不行了。”苏雨突然停下，从背上取下贝斯，“得用plan B。”

周望京还没反应过来，苏雨已经拨动了琴弦。没有旋律，只有一声悠长的低鸣。奇异的是，随着音波扩散，空中飞舞的书本突然静止了，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走！”苏雨一边继续拨弦，一边用眼神示意周望京跟上，“只能维持三十秒！”

他们转向另一个通道，周望京注意到墙上出现了之前没有的标记——一个用粉笔画的小小奶酪酥饼，箭头指向地板。

“下面有东西。”他蹲下身，发现地板上有个几乎看不见的拉环。

苏雨点头，琴声变得急促：“打开它！”

周望京拉动铁环，一块地板随之掀起，露出向下的狭窄楼梯。潮湿的霉味混合着某种香料的气息扑面而来。

“下去！”苏雨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琴弦发出的蓝光越来越弱，“我断后！”

周望京刚踏上第一级台阶，身后就传来书本重新飞舞的呼啸声。他转身想拉苏雨，却看到骇人的一幕——飞舞的书页在空中组成了一张巨大的人脸，正张开“嘴”向苏雨扑来。

“苏雨！”

千钧一发之际，苏雨猛地按下贝斯上的一个隐藏按钮。所有琴弦同时震动，发出刺耳的嗡鸣。音波形成的可见波纹在空中扩散，将书页人脸击散。她趁机跳进通道，反手关上了地板门。

黑暗中，两人急促的呼吸声格外清晰。周望京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线照亮了苏雨苍白的脸和微微发抖的手指。

“那是什么？”他声音发紧。

“记忆的回声。”苏雨将一缕汗湿的头发别到耳后，“当时间被干扰得太厉害，某些地方会...产生自我防卫机制。”

周望京将光线转向楼梯下方：“这里通向哪里？”

“不知道。”苏雨调整着贝斯琴弦，“但那个标记...”她指了指墙上又一个奶酪酥饼涂鸦，“是莉迪亚的风格。她喜欢用这个做路标。”

他们小心翼翼地向下走。楼梯似乎没有尽头，不断螺旋下降。墙壁逐渐从木质变成了石质，上面开始出现刻痕——先是简单的符号，后来演变成复杂的方程式和乐谱。

“时间声学公式...”周望京辨认出几个阿尔卡特教授课上讲过的符号，“这些是最早期的研究。”

终于，楼梯终止于一扇铁门前。门上没有锁，只有一个巴掌大小的铜制壁炉浮雕。周望京鬼使神差地掏出那支蓝墨水钢笔，将它插入壁炉的“烟囱”。

门无声地滑开了。

里面的景象让两人同时屏住呼吸——一个保存完好的圆形房间，中央是真实的壁炉，周围散落着1940年代的家具。墙上贴着发黄的照片和剪报，桌上摊开的笔记本墨迹如新。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壁炉里的木炭似乎刚刚熄灭，余温尚存。

“这是...”

“1947年的甜品社活动室。”苏雨的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时间胶囊。”

周望京走向壁炉，发现炉膛内壁刻着一行小字：“当钟楼指向3:07，壁炉将成为时间的门户。”字迹新鲜得像是刚刚刻上去的。

“苏雨，你看这个...”他转身，却发现苏雨正对着墙上一面布满灰尘的镜子发呆。

镜中映出的不是现在的苏雨，而是一个穿着1940年代校服的女孩——同样的五官，但发型和气质截然不同。当周望京走近时，镜中女孩竟然对他眨了眨眼。

“莉迪亚...”苏雨轻触镜面，镜中人也做出相同动作。

“那是你吗？”周望京问出了一个自己都觉得荒谬的问题。

苏雨没有直接回答：“在时间异常点，过去和现在的界限会很模糊。”她转向壁炉，“特别是这种被刻意制造出来的‘锚点’。”

周望京注意到壁炉架上摆着一个小相框。照片上是七个年轻人站在钟楼前，中间的亚裔女孩怀里抱着——他倒吸一口气——苏雨现在用的那把贝斯。

“这把琴...”

“能操纵局部时间流。”苏雨抚摸着琴身，“原理我不完全明白，但每次弹奏都会消耗一定量的‘个人时间’。”

周望京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什么意思？‘消耗个人时间’？”

苏雨苦笑：“字面意思。每使用一次，我的...存在时间就会减少一些。”

没等周望京消化这个可怕的信息，房间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壁炉里的灰烬腾空而起，在空中组成一个旋转的漩涡。

“有人来了！”苏雨脸色大变，“快找找有什么能带走的线索！”

周望京快速扫视房间，目光落在书桌上半开的抽屉里。一堆杂物中，半页烧焦的纸格外显眼。他抓起纸片，只来得及瞥见开头几行字：“实验成功了，但代价超出预期。当钟声响起时，我们必须...”后面的内容被烧毁了。

震动越来越剧烈，墙上的照片纷纷坠落。镜中的莉迪亚突然张嘴，虽然听不见声音，但口型清楚地是在说：“跑！”

他们冲向门口，却发现通道另一端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有人正在下来。

“另一边！”苏雨拉着周望京转向房间另一侧的小门。门后是向上的狭窄楼梯，显然通向另一个出口。

就在他们踏上第一级台阶时，主入口处出现了阿尔卡特教授的身影。她的灰发在阴暗通道中几乎发光，眼睛反射着诡异的蓝色。

“周同学，”她的声音带着回声，“有些门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

苏雨猛地关上门，两人在漆黑中拼命向上爬。不知爬了多久，终于看到头顶出现一丝光亮。推开顶部的活板门，他们惊讶地发现自己站在了钟楼的机械室内——巨大的齿轮和钟摆近在咫尺，透过表盘能看到整个校园。

周望京的手机突然震动。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

“第307次循环开始。这次请救救她。——L.C.”

而此刻，钟面的指针正好指向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