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采药惊变
青松岭早晨的雾,带着松针松香,漫过陈望山的身影,那件粗布褂子洗得泛白,袖口磨出毛边,经常爬山练就的,还算精壮的身子,腰间柴刀轻晃,刀柄缠着的红布条,是去年端午妻子秀云,用新染蜀锦裁的,现已褪成浅粉。
指尖捏着三缕人参须,陈望山对着腐叶堆里露出的枣红参体,心头刚生起一丝庆幸,几滴露水却顺着额角滑进衣领,冰冷激得他一个寒噤。
“呜...呜...”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类似幼兽垂死的呜咽,断断续续从侧后方,老枫树下的腐叶堆里传来,声音细若游丝,却像冰锥扎进耳膜,瞬间盖过了林间鸟鸣,他也没了采山参的喜悦。
二、荒山遇道
陈望山攥紧柴刀,屏住呼吸拨开草丛。看那枫树下,一人背靠树干坐着,藏青道袍前襟,染满大片暗紫血痂,如同溪流蜿蜒在衣纹间,褪色的青绦道髻,几缕灰白发丝黏在汗津津的额角。膝头横放一柄桃木剑,剑身赫然裂开三道指缝宽的缝隙,里面渗出黑褐色、散发腥气的黏液,几片火红的枫叶落在剑柄北斗纹上,现在已经发皱变形。
“道长?”陈望山蹲下身,解下腰间半旧的青布汗巾,小心翼翼垫在对方颈下。指尖触到道士手腕,那冰凉刺骨的触感,比山涧最冷的溪水还要瘆人,让他心头猛地一沉。竹筒凑到苍白的唇边时,他才惊觉这人右耳廓少了半截,露出的耳骨泛着不祥的青紫色。
他深吸一口气,将道人横背在肩上,借力起身的刹那,目光扫过道人倚靠的地面——腐叶层下,赫然露出几个碗口大的掌印!五指深深抠进湿润的泥土,指节处的凹痕里,还凝着未干的、同样黑褐色的黏液。那绝非寻常野兽,更像是某种带鳞甲的巨物,狂暴抓挠过的痕迹。一股寒意顺着脊椎上窜。
三、临终托付
灶膛的温火慢慢熬着陶药罐,林秀云正拿新棉用温水给道士擦拭,指尖忽然在对方腕骨处顿住,那里紧紧缠着三圈褪色的黄符,墨迹竟似渗进了皮肤,形成一圈淡青色的、微微凸起的奇异咒纹。
更奇的是道士腰间,悬着的一枚巴掌大青铜罗盘。盘面刻着精细的二十八宿星图,此刻指针却像发了疯,在“危”“室”二宿间疯狂打转,盘底流金纹路,随之忽明忽暗,仿佛有活物在下面不安地游动。
寅时三刻,豆大的油灯在穿堂风里挣扎,陈望山刚往火塘添了块松柴,就瞥见道士浑浊的眼珠动了动。一只瘦骨嶙峋、布满老茧的手,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刮得皮肤生疼。
“山民……”声音沙哑如破洞风箱,“苍岩村的山魈……贫道拼死斩了它三条尾椎……”道人艰难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蓝布包裹的书册,封皮上《玄真秘要》四个篆字在昏黄灯影里,泛着幽冷的青光,“可那孽畜……临死前勾连了此地方圆精魅……怨气缠上了……咳咳……”
话未说完,窗外骤然传来枯枝,被巨力踩断般的“咔嚓”巨响!狂风灌入,窗纸哗哗乱抖,油灯几乎熄灭。
道士瞳孔骤缩,指尖在陈望山掌心急促游走,冰凉的触感,画出一道歪扭却蕴含力量的符纹:“遇险……念‘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切记……”话至尾音陡然变调,黑紫色的血沫,汹涌地从嘴角涌出,瞬间在打着补丁的粗布枕巾上,洇开一片诡异妖冶的花纹,那只紧抓的手,也突然失去了所有力量。
四、坟前异象
天蒙蒙亮,陈望山在老枫树下,默默培上最后一抔土。新坟寂寥,他目光扫过墓旁,却猛地定住,一丛奇异的野草顶着晨露舒展。不多不少,七片椭圆青叶呈北斗七星状,环绕着中间一根,泛着淡淡紫晕的草茎。这形态,竟与昨夜那道士道袍内襟,绣着的暗纹分毫不差!
他下意识摸了摸袖中那本,微微发烫的《玄真秘要》。书脊处似乎有硬物硌手,他小心翻开包裹的蓝布,在泛黄纸页间,赫然夹着一片半透明的鳞甲!边缘沾着干涸的黑血,在初升的朝阳映照下,竟流转着诡艳的七彩光泽。
“秀云,”他低声唤来默默守在旁边的妻子,将鳞甲递到她眼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看这纹路……像不像上个月,我们在山溪里,瞥见的那条怪鱼身上的?”
林秀云疑惑地伸出手指,指尖刚触到那冰凉的鳞片边缘——
“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毫无预兆地袭来,她慌忙用手帕捂住嘴。待咳嗽稍平,摊开帕子,几点殷红的血渍赫然铺开,更令人心惊的是,在清冷的晨光下,那几点血渍的形状,竟隐约勾勒出,一个微小的北斗七星图案!
她脸色微白,抬头看向丈夫,眼中满是惊疑与忧虑:“望山……这东西……怕是和道长说的那山魈……脱不了干系。” 她腕间那几道最近才悄然浮现、如同枯藤缠绕般的淡淡青紫色脉络,似乎在这一刻,也微微加深了些许。
寅时三刻,梆子声在晨雾里传来,陈望山正用力将第三筐,山核桃捆上枣木车架,他家用竹篱围起的小院,灶房窗户透出昏黄油光,林秀云扶着门框,压抑的咳嗽声闷在喉咙里。月白葛布衫被潮气湿透,紧贴在她单薄的背上,肩胛骨凸起,像寒枝上可怜的孤鸟。
“这匹细麻,是用去年收的五斤板栗跟货郎换的。”她指尖抚过布面,暗金色的藤蔓纹路,声音带着咳后的微哑,“姚掌柜说,刚好够裁两件中衣。”话未说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袭来,她慌忙用帕子捂住嘴,再摊开时,几点刺目的猩红,如寒梅绽放在素绢上。
陈望山心头一紧,目光落在妻子腰间,那条褪色的红布腰带上,那是十六岁定亲时,她用嫁衣边角料亲手缝的,针脚间还细密地缠着几根银线,是从她唯一的陪嫁银簪上铰下来的。那时他们在山脚搭起三间茅屋,夜里听着远处狼嚎数星星,她总依偎着他,说等攒够了银钱,定要在院角种棵桂花树,秋天就能闻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