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反派,我怕谁(二)
书名:江湖杂记 作者:苗疆公子 本章字数:10507字 发布时间:2025-06-15


赵无极呆立当场,如同被一道九霄神雷劈了个外焦里嫩。脚下那本曾经承载着他“天下第一恶人”梦想的《魔教宝典》,此刻静静地躺在散发着刺鼻酸腐气息的泥地里,封面上沾了星星点点的污渍,像极了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心境。


“腐…腐心蚀骨散?”他机械地重复着,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浇…浇地?七步断魂草?亩…亩产?”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摇摇欲坠的反派自尊里。他想象中阴森恐怖、毒虫遍地、机关密布的五毒坳呢?他期待中那位眼神阴鸷、笑声桀桀、谈笑间取人性命的毒仙司徒老前辈呢?


眼前这位……这位提着臭烘烘木桶、指着沤肥大缸、张口闭口“亩产”的老农……就是名震江湖、能让小儿止啼的毒仙?!


“发什么愣!”司徒老鬼(或者该叫司徒老农?)不耐烦地又吼了一嗓子,浑浊的老眼一瞪,竟也带上了几分久居上位者的积威,“看你细皮嫩肉的,是魔教总坛那边新派来的学徒?赵天枭那老小子总算舍得派人来帮把手了?哼,磨磨蹭蹭,耽误了老子的庄稼,信不信老子让你尝尝‘万蚁噬心肥’的滋味?!”


“万蚁噬心……肥?”赵无极一个激灵,看着老头脚边木桶里那浑浊翻腾、冒着诡异气泡的液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名字……听着就比“腐心蚀骨散”更接地气(物理意义上的接地气),也更让人头皮发麻!


“前…前辈!”赵无极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最后一丝挣扎,“晚辈赵无极!乃魔教教主赵天枭之子!特来投奔前辈,是想……是想学那神鬼莫测、杀人无形的无上毒功啊!” 他努力挺起胸膛,试图让自己“魔教少主”的身份显得更有说服力一些。


“赵天枭的儿子?”司徒老鬼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眼神里没有半分惊讶或敬畏,反而像是看一块不太合格的肥料原料,“哦,原来是你小子。你爹前些年倒是来信提过一嘴,说有个不成器的儿子想送来学点本事。” 他嗤笑一声,满是皱纹的脸上堆满了毫不掩饰的嫌弃,“毒功?杀人无形?嗤!那都是外面那些吃饱了撑的闲汉瞎传的!老子研究的是更高深的学问!是这天地间万物生灭、腐朽转化的无上大道!”


他浑浊的眼睛里,此刻竟迸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属于科研工作者(或者说,资深老农)的光芒,指着院子里那些冒着泡的大缸和颜色诡异的植物,如数家珍:

“看见没?那口‘九幽黄泉缸’,里面是我用七七四十九种毒虫尸体、辅以三伏天的陈年泔水、混合沼泽底泥精心调配,正在发酵‘十香软筋腐殖质’!专治板结盐碱地!效果顶呱呱!”

“那几株颜色发紫的,是老子培育的‘鹤顶红’系列改良茄种!个大皮薄,生吃微甜带辛,炒肉一流!比寻常茄子抗虫害!”

“还有那边架子上的藤蔓,‘见血封喉’葫芦瓜!藤蔓韧性堪比牛筋,结的葫芦晒干了做瓢,瓢壁自带天然抑菌层,存水一年都不馊!居家旅行必备!”

“至于你爹念念不忘的‘七步断魂草’……”司徒老鬼走到角落那堆看起来平平无奇、只是叶片格外肥厚的绿植旁,用沾满不明污渍的手指捻起一片叶子,塞进嘴里嚼了嚼,一脸陶醉,“唔…今年光照足,这‘断魂草一号’的辣度又提升了!做剁椒酱绝对够劲!配上老子秘制的‘含笑半步癫’豆豉(一种发酵时间极长、风味极其浓郁的老豆豉),下饭神器啊!”


赵无极:“……”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投奔邪道巨擘,而是误入了某个疯狂的农业科技博览会。每一个听起来阴森恐怖的毒功名称,在这里都有了清新脱俗、且极其实用的农业或食品应用解释。他爹半辈子念叨的“死对头”,毕生研究的“剧毒圣物”,竟然……竟然是一堆庄稼和调味品?!


世界观?那是什么?早就碎成渣,被司徒老鬼当成基肥扬进地里了!


“所以,”司徒老鬼嚼完叶子,意犹未尽地咂咂嘴,重新提起那桶“万蚁噬心肥”,不容置疑地塞到还在石化状态的赵无极手里,“少东家,别杵着了!赶紧干活!看见南坡那片长势有点蔫的‘七步断魂草’没?就是缺了这‘腐心蚀骨散’(农家肥)!去,按我说的,均匀浇在根部!这可是关系到我今年‘断魂椒酱’产量的关键试验田!浇不好,晚上没你的饭!”


沉甸甸、滑腻腻、散发着足以让苍蝇都退避三舍恶臭的木桶入手,冰冷的触感和刺鼻的气味瞬间将赵无极从崩塌的幻想中拉回了残酷的现实。他看着桶里浑浊翻腾的不明液体,再看看南坡那片在诡异雾气中摇曳的、绿油油的“七步断魂草”……哦不,是辣椒苗……


“呕……”生理性的厌恶再也压制不住,他猛地弯腰干呕起来,眼泪鼻涕齐流。


“啧!娇气!”司徒老鬼嫌弃地撇撇嘴,从旁边一个破瓦罐里抓起一把黑乎乎、黏糊糊的东西,不由分说地糊在了赵无极的鼻子下面,“给!‘龟息避秽膏’!老子的独家秘方!用塘泥混合艾草灰、薄荷脑、还有一点‘腐心蚀骨散’原液精华调和而成!提神醒脑,专治娇气!闻闻就不臭了!”


一股混合着泥土腥气、草木灰烬、劣质薄荷以及……那股熟悉而浓烈的沤肥底味的、更加复杂立体的“异香”,霸道地冲入赵无极的鼻腔!


“呕——!!!” 这一次,是货真价实的吐了出来。早上在青阳镇吃的那碗加肉多辣油的面条,混合着胆汁,一股脑地贡献给了五毒坳这片“沃土”。


司徒老鬼看着吐得昏天暗地的赵无极,非但没有半分同情,反而捋着稀疏的胡子,满意地点点头:“嗯,吐出来也好,清清肠胃。年轻人,就得吃点苦头!现在感觉怎么样?是不是神清气爽?干活更有劲了?”


赵无极瘫软在地,脸色惨白如纸,浑身脱力。他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望着眼前这个把毒功玩成农业黑科技、把杀人如麻演绎成精耕细作的怪老头,再想想跑去做厨子的武林盟主……


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荒诞感和无力感,如同五毒坳终年不散的瘴气,将他彻底淹没。


他的反派之路……

他的恶人宏图……

他赵无极……堂堂魔教少主……

难道最终的宿命,就是在这鸟不拉屎、臭气熏天的山坳里,给一个沉迷种地的怪老头……浇大粪?!


“还愣着?!等着老子用‘化骨绵掌’(一种专门用来疏松板结土壤的耙地手法)给你松松筋骨吗?!” 司徒老鬼的咆哮再次响起,如同催命的号角。


赵无极浑身一颤,看着手里那桶沉甸甸、臭烘烘的“腐心蚀骨散”,再看看司徒老鬼那蒲扇般、沾满泥巴、看起来确实能一掌把他骨头拍“绵”了的大手……


认命了。


他深深地、绝望地吸了一口混合着“龟息避秽膏”和沤肥气味的“清新”空气,用尽毕生力气,颤巍巍地提起了那桶“万蚁噬心肥”。


迈着如同奔赴刑场般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那片绿油油的、寄托着司徒老鬼“断魂椒酱”伟大梦想的试验田。


夕阳的余晖,将他提着粪桶、佝偻着腰、背影萧索的身影,在五毒坳弥漫的雾气中,拉得很长,很长。


风,似乎也带来了若有若无的呜咽。


那是梦想彻底溺毙在粪桶里的声音。

好的,接续赵无极在五毒坳“浇灌”梦想破灭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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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毒坳的夜,浓得化不开,连月光都被那终年不散的、混合着沤肥与奇异植物气味的瘴气吞噬殆尽。赵无极蜷缩在四面漏风的柴房里唯一一堆还算干燥的稻草上,身上盖着一条散发着浓郁“万蚁噬心肥”余韵的破麻袋。


隔壁主屋,传来司徒老鬼震天响的鼾声,间或夹杂着几句模糊不清的梦呓:“……断魂椒……亩产八百斤……剁椒酱……霸榜……”


赵无极猛地捂住了耳朵,身体在冰冷的麻袋下瑟瑟发抖。不是冷的,是气的,是憋屈的,是世界观被彻底碾碎成渣后又被当成底肥扬进试验田的绝望!


“毒功?种地!杀人?沤肥!司徒老鬼?老农民!”他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子。堂堂魔教少主,未来邪道巨擘,竟然沦落到给一个沉迷亩产的老农提夜壶(他发誓那是夜壶形状的浇肥桶)的地步!这比被武林盟主一掌拍死还要屈辱百倍!


不行!绝对不行!此地不宜久留!再待下去,他怕自己真的会去研究哪种毒虫尸体发酵的肥料能让茄子更抗虫!


趁着司徒老鬼鼾声正浓,赵无极如同受惊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溜下稻草堆。他连那本沾了泥点子的《魔教宝典》都懒得捡了——那玩意儿除了菜谱就是沤肥心得,简直就是他人生失败的耻辱柱!他赤着脚(靴子早被“腐心蚀骨散”泡烂了),只穿着那身破烂不堪的里衣,凭借着从小在黑风洞摸爬滚打练就的轻身功夫,像一道凄凉的鬼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五毒坳浓稠的夜色和更浓稠的瘴气之中。


这一次,他逃得比下山时还要狼狈,还要决绝。目标只有一个——远离江湖!远离这些不按套路出牌、能把反派逼疯的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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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

京城,朱雀大街。


鳞次栉比的商铺,雕梁画栋的府邸,川流不息的车马,衣着光鲜的行人。空气中弥漫着脂粉香、酒肉香、还有一丝属于权力中心的、紧张而浮华的气息。这里没有面摊老板的感激涕零,没有武林盟主的菜谱顿悟,更没有老农毒仙的沤肥大业。这里,只有赤裸裸的权、钱、欲!


赵无极穿着一身簇新的宝蓝色绸缎长衫,腰间系着温润的羊脂玉佩,手里摇着一柄描金折扇,刻意模仿着那些纨绔子弟的做派,行走在熙攘的人流中。只是那眼神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惊弓之鸟般的警惕和……病态的兴奋。


这三个月,他辗转千里,吃尽了苦头,终于想明白了:江湖路窄,人心叵测,那些所谓的正邪高手,脑子都有坑!真正能翻云覆雨、让众生颤栗的,在庙堂之上!在朱门之内!他要当的,不是江湖草莽的反派,而是权倾朝野、祸国殃民的——大奸臣!


“严嵩!”赵无极低声念出这个名字,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当朝首辅,权倾天下,结党营私,贪墨无度,门生故吏遍及朝野,连皇帝都对他忌惮三分!这才是真正的反派标杆!大恶人的终极形态!只要攀上这棵大树,成为他门下走狗……不,是心腹爪牙!何愁恶名不扬?何愁不能遗臭万年?!


经过一番不算太曲折(主要是舍得砸钱)的钻营,赵无极终于搭上了严府一个管事的线,花了重金,才换来一个在严府偏厅“候见”的机会。


严府深宅,气象森严。连空气都仿佛比外面沉重几分,带着一种压抑的、混合着檀香与权力熏染出的特殊味道。赵无极坐在冰冷的紫檀木椅上,手心微微出汗,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兴奋!他终于踏入了大奸臣的门槛!


不知等了多久,就在赵无极快要被这沉闷气氛憋得故态复萌、想拍桌子吼一声“大胆奴才竟敢让本少主久等”时,侧门珠帘轻响。


一个身着深紫色锦袍、身形微胖、面皮白净无须的中年人踱步而出。他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和煦的笑容,眼神却如同深潭,平静无波,看不出丝毫情绪。正是当朝首辅,严嵩!


赵无极心头一凛,连忙起身,学着那些清客幕僚的样子,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带着刻意压抑的激动和谄媚:“草民赵无极,拜见相爷!久闻相爷威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尊颜,实乃三生有幸!”


严嵩眼皮都没抬,径直走到主位坐下,端起丫鬟奉上的茶盏,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声音平淡得听不出喜怒:“赵无极?听下面人说,你……很有想法?想为本相分忧?”


来了!机会来了!赵无极精神一振,腰弯得更低了,脸上堆起自认为最阴险、最谄媚的笑容:“相爷明鉴!草民不才,深知相爷日理万机,宵衣旰食,为国操劳(实则贪墨)。草民愿效犬马之劳,为相爷……排忧解难!” 他刻意加重了“排忧解难”四个字,暗示自己精通“脏活”。


“哦?”严嵩终于抬眼,目光如电,在赵无极身上扫过,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人心最深处的龌龊。赵无极被看得心头一紧,连忙挤出更“忠诚”的表情。


“说说看,你能为本相解何忧?排何难?”严嵩慢悠悠地问道。


赵无极心念电转,决定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展示自己的“价值”和“恶毒”!


“相爷!”他上前半步,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阴狠的光,“草民听闻,那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海瑞,不识抬举,屡次上书弹劾相爷,如同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此人不除,恐为相爷心腹大患!草民有一计……” 他故意停顿,观察严嵩的反应。


严嵩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依旧面无表情:“讲。”


赵无极心中暗喜,看来戳到痛处了!他立刻按照在魔教时听过的那些阴谋诡计,结合自己一路逃荒的“见闻”,添油加醋道:“草民在江湖上……呃,在民间行走时,曾得一秘方!名为‘千日醉’!此毒无色无味,混入饮食,初时毫无异状,如同醉酒沉睡。然千日之后,毒性骤然发作,心脉尽碎而亡!神不知鬼不觉!届时,只需安排那海瑞‘饮酒过量,暴毙而亡’,纵使仵作也查不出端倪!此计天衣无缝,定能为相爷永绝后患!”


赵无极说完,脸上露出一个自认阴险得意的笑容,等待着严嵩的赞许和招揽。


偏厅内一片死寂。只有严嵩杯盖轻碰杯沿的细微声响。


许久,严嵩才缓缓放下茶盏,抬起眼皮,那深潭般的目光再次落在赵无极身上。这一次,赵无极清晰地看到,那眼神里没有赞许,没有兴奋,反而带着一种……极其古怪的审视?像是在看一件新奇又麻烦的物件?


“千日醉?”严嵩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听起来,倒是颇费心思。”


赵无极心中一喜:“为相爷分忧,草民万死不辞!”


“嗯。”严嵩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赵无极,你可知本相每日最忧心之事为何?”


赵无极一愣,下意识回答:“可是那海瑞……”


“海瑞?”严嵩嗤笑一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怜悯的嘲讽,“区区一个清流言官,不过是陛下用来敲打本相的棋子罢了。他骂得越狠,陛下对本相反而越放心。他若真死了,才是麻烦。”


赵无极懵了:“那……相爷忧心的是……”


严嵩揉了揉眉心,那动作里竟透出一丝真实的、属于社畜的疲惫!他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奈:“本相忧心的,是陛下!”


“陛下?”赵无极更懵了。


“陛下修道炼丹,追求长生,耗费无算!内库早已空虚!”严嵩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可陛下兴致正浓,昨日又下旨,要重修西苑丹房,需白银八十万两!国库?国库哪还有银子!户部那帮废物,只会跟本相哭穷!”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叮当作响,脸上那和煦的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巨大压力扭曲的烦躁:“这才是本相的心腹大患!八十万两!八十万两啊!本相上哪里去给他变出来?!既要让陛下满意,又不能太过动摇国本惹得天怒人怨!这其中的分寸……唉!” 他长长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身居高位的无奈和……一种扭曲的责任感?


赵无极彻底傻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这……这和他想象的剧本完全不一样啊!奸臣不是应该只想着怎么排除异己、贪赃枉法、醉生梦死吗?怎么还操心起皇帝炼丹没银子、户部不给力这种“国家大事”来了?!这严嵩……怎么听起来像个为昏君擦屁股擦到心力交瘁的……苦逼管家?!


严嵩发泄完,似乎觉得跟赵无极说这些有点失态,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深不可测的样子。他看着赵无极那副呆若木鸡的样子,眉头微皱,带着一丝不耐烦:“你那‘千日醉’什么的,先放一放。本相现在没空理会那些细枝末节。当务之急,是银子!”


他上下打量了赵无极几眼,像是在评估一件工具:“看你倒也有几分机灵劲。这样吧,本相给你个机会。”


赵无极一个激灵,连忙躬身:“请相爷吩咐!”


“本相知道,你入京前,曾在江南一带盘桓?”严嵩眼中精光一闪。


赵无极心念电转,含糊应道:“是……是待过些时日。”


“很好。”严嵩点点头,“江南盐税,历年都是国库大头,亦是……各方势力盘踞之地(他隐晦地暗示了严党自己)。今年两淮盐运使报上来的数目,水分太大!本相需要一个生面孔,去一趟扬州,给本相好好查查!看看那些盐商和下面的蠹虫,到底贪墨了多少!务必给本相挖出至少……五十万两的窟窿来!”


他盯着赵无极,眼神锐利:“本相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威逼也好,利诱也罢,哪怕用上你那些江湖手段(他意有所指地瞥了赵无极一眼)!本相只要结果!五十万两!一分不能少!查到了,你就是本相的人!查不到……哼!”


赵无极:“………”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浆糊,又像是被架在火上烤。让他一个立志当大奸臣的人,去查贪官污吏的贪墨?去给严嵩……搞钱?!这角色扮演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相爷……”赵无极艰难地开口,试图挣扎一下,“草民……草民更擅长……那个……” 他比划了一个下毒的动作。


“嗯?!”严嵩眼神一厉,一股无形的威压瞬间笼罩了赵无极,“怎么?本相的差事,你办不了?”


那冰冷的杀意,比司徒老鬼的“万蚁噬心肥”更让赵无极胆寒!他瞬间清醒了:这不是江湖,这是官场!眼前这位,是真正能一言定他生死的巨擘!管他是不是苦逼管家,此刻他就是阎王爷!


“办得了!办得了!”赵无极冷汗涔涔而下,连忙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相爷放心!草民定当竭尽全力!挖地三尺,也要把五十万两给相爷挖出来!” 声音斩钉截铁,充满了……为奸臣搞钱的“忠诚”?


“嗯,这还差不多。”严嵩满意地点点头,那股迫人的威压瞬间消失,又恢复了那副深不可测的样子,“去吧。本相等你的好消息。” 他挥了挥手,像打发一件工具。


赵无极浑浑噩噩地退出了偏厅,走出严府那沉重的大门。京城初夏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透心凉。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簇新的绸缎长衫,又摸了摸腰间温润的玉佩,再想想严嵩交代的“任务”——去扬州查盐税贪墨,给皇帝搞炼丹钱……


“奸臣?”他站在繁华的朱雀大街上,看着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嘴角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喃喃自语,声音充满了宿命般的荒诞和迷茫,“我这反派……当得怎么净是给人擦屁股的活儿啊?”


风,卷起街角的落叶,打着旋儿从他脚边掠过,仿佛也在无声地嘲笑。


赵无极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了腰板,眼神重新变得“凶狠”起来(虽然有点虚):“哼!擦屁股就擦屁股!只要能把名声搞臭!只要能让天下人唾骂!这奸臣……老子当定了!扬州!盐商!五十万两!等着本少主……哦不,本钦差(?)来好好‘查’你们吧!”


他迈开步子,朝着南方的方向,带着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搞钱还的悲壮气势,汇入了京城的人潮。


扬州城,烟花三月。

画舫凌波,丝竹盈耳,脂粉香混着漕河的水汽,织成一张繁华旖旎的网。赵无极站在瘦西湖畔,看着满眼锦绣,听着软糯吴语,却只觉得一股邪火在心头乱窜。


“奸臣?老子是来当奸臣的!”他恶狠狠地捏碎了手里一块精致的桂花糕,甜腻的碎屑沾了满手,“查盐税?给昏君搞炼丹钱?呸!” 他啐了一口,眼神凶狠地扫过那些雕梁画栋的盐商园林,“等着!本少主这就来‘查’你们!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恶人手段!”


他踌躇满志,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凶名赫赫、盐商们跪地求饶、严嵩拍着他肩膀说“干得好”的场景。


然而,现实很快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他拿着严嵩手下一个师爷开具的、措辞极其含糊的“协查手令”,找到了两淮盐运司衙门。


盐运使姓周,一个面团团似的中年人,脸上永远挂着和煦的笑容,眼神却像浸了油的琉璃球,滑不溜手。


“哎呀呀,赵公子!久仰久仰!相爷门下高足,失敬失敬!”周盐运使热情得如同见了亲爹,一把攥住赵无极的手,力道大得让赵无极怀疑他想捏碎自己的骨头,“公子远道而来,为朝廷分忧,辛苦辛苦!下官已在‘醉仙楼’略备薄酒,为公子接风洗尘!盐税之事嘛……不急,不急!先尝尝我们扬州的特色!淮扬菜,天下闻名啊!”


不由分说,赵无极就被热情地“绑架”到了醉仙楼最奢华的包厢。席面之丰盛,让见惯了魔教总坛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赵无极都暗暗咋舌。清炖蟹粉狮子头、大煮干丝、松鼠鳜鱼、水晶肴肉……一道道精致得如同艺术品。


赵无极憋着气,想着要摆出凶神恶煞的嘴脸。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碟乱跳,厉声道:“周大人!本公子奉相爷钧命而来,不是来吃饭的!盐税亏空巨大,相爷震怒!你……”


“公子息怒!息怒啊!”周盐运使脸上笑容丝毫不变,仿佛赵无极拍的是隔壁桌子。他亲自夹起一块颤巍巍、晶莹剔透的蟹粉狮子头,稳稳地放到赵无极面前的玉碟里,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亲昵:“公子,相爷的意思,下官明白!明白得很!这江南盐务,盘根错节,水深得很呐!公子初来乍到,若贸然行事,恐打草惊蛇,反而不美。”


他凑近了些,一股浓重的酒气和上等熏香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下官在扬州经营多年,深知其中关窍。哪些是铁公鸡,一毛不拔?哪些是软柿子,可以狠狠捏?哪些又是……嗯,背景深厚,需要小心伺候的?下官这里,都有一本账!”他意味深长地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公子您呐,只需高坐钓鱼台。这‘孝敬’嘛……”周盐运使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自然有人会源源不断地、心甘情愿地给您送来!下官保证,绝对让公子您……在相爷面前,脸上有光!也绝对……够数!” 他伸出五根手指,用力晃了晃。


赵无极看着碟子里那块诱人的狮子头,再看看周盐运使那张油滑精明的脸,酝酿好的凶狠台词卡在喉咙里,憋得难受。这……这和他想象中自己拍案而起、盐官瑟瑟发抖的场面完全不一样啊!这老油条,怎么像在教他……如何优雅地、高效率地……收钱?


接下来的几天,赵无极陷入了巨大的迷茫和……一种诡异的“忙碌”。


他住在周盐运使安排的、紧邻瘦西湖的豪华别院里。他想象中的“凶名赫赫”、“盐商胆寒”并未出现。


相反,他感觉自己像个……吉祥物?或者说,一个被精心包装过的、用来收钱的“招牌”?


每天,都有不同的盐商通过各种关系,递上拜帖,送上“薄礼”。礼物五花八门,从成箱的雪花白银、璀璨的珠宝玉器,到珍贵的古董字画,甚至还有……扬州最红的清倌人!


赵无极刚开始还努力维持着“凶恶”人设,对那些送礼的人横眉冷对,试图恐吓几句。结果那些盐商一个个点头哈腰,笑容谄媚得能滴出蜜来,嘴里说着“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公子辛苦,权当茶水钱”、“公子高义,体恤商艰”之类让他完全听不懂的鬼话。无论他态度多恶劣,对方都像没看见,放下礼物就走,坚决不给他发飙的机会。


更离谱的是周盐运使的操作。


赵无极憋着一股邪火,决定亲自去查账!他要抓个典型,杀鸡儆猴!


他气势汹汹地带着周盐运使派给他的几个“得力”账房(实为监工),冲进盐运司的库档房。面对堆积如山的账册,赵无极傻眼了——那些蝌蚪般的数字、繁复的科目、隐晦的暗语,他看得一个头两个大!比他爹的《魔教宝典》还像天书!


“公子请看,”一个账房笑眯眯地翻开一本账册,指着一处明显涂改过的地方,“此地原记‘损耗’一千引(盐引),后涂改为‘漂没’(运输损失)两千引。此中差额一千引,按市价折算,约合白银……一万五千两。此乃盐场管事张某勾结仓吏所为,证据确凿!”


赵无极精神一振!好!终于抓到蛀虫了!“来人!去把那姓张的……”


“公子且慢!”账房连忙拦住,脸上依旧堆笑,“这张某,乃是扬州府通判的小舅子……而且,据下官所知,他上月已‘主动’将贪墨所得一万两,‘捐’给了相爷在老家修桥的‘功德’了……”


赵无极:“……???”


账房又翻开另一本:“还有此处,‘火耗’(熔铸银两损耗)竟高达三成!远超朝廷规制!此乃盐商‘裕泰号’王老板行贿仓大使李某所致!涉及白银……三万两!”


“好!抓姓李的!抄裕泰号!”赵无极感觉自己终于找到了节奏。


“公子息怒!”账房笑容不变,“那李某,去年冬天酒后失足,掉进运河淹死了。至于裕泰号的王老板……呵呵,公子您前日收的那对前朝官窑梅瓶,就是王老板‘孝敬’您鉴赏的。他还托下官转告,说他深知公子劳苦,愿再‘捐输’两万两,助朝廷……呃,助相爷分忧。”


赵无极看着账房那张笑得人畜无害的脸,再看看账册上那些触目惊心却又被无形大手瞬间抹平的“罪证”,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再次席卷了他。他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被周盐运使和这些滑不留手的盐商们,用一种极其娴熟、极其“体面”的方式,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想当个恶人,想凶神恶煞,想敲骨吸髓!可这些人,根本不给他“作恶”的机会!他们用银子、用珍宝、用美色、用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把他架到了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然后流水线般地把“孝敬”送到他面前。他甚至连发火、抓人的力气都省了!


这感觉……比他浇大粪还憋屈!至少浇大粪还能闻到臭味!在这里,他只能闻到银子的铜臭和虚伪的脂粉香!


更让他崩溃的是任务进度。


不到半个月,周盐运使就笑眯眯地捧着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匣子来了。


“赵公子!托您的福!在您雷霆万钧(?)的震慑下,扬州盐商感念朝廷恩德,体恤相爷为国操劳,纷纷踊跃‘捐输’,共襄盛举!”周盐运使打开匣子,里面是厚厚一叠盖着盐商钤记的银票,“这里是……五十五万两!超额完成相爷交代的差事!公子您居功至伟啊!” 他脸上的笑容真诚得仿佛能开出花来。


赵无极看着那一匣子银票,再看看周盐运使那张脸,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种吃了苍蝇般的恶心和荒诞感。


这就……完了?


五十万两……不,五十五万两……就这么“轻松”地搞到手了?


他预想中的腥风血雨呢?他期待的盐商哭嚎呢?他幻想的自己凶名远扬呢?


全都没有!


只有一场场虚伪的宴席,一堆堆冰冷的银票,和一种被当成收钱工具人的、巨大的、空虚的屈辱感!


“公子,您看这账目……”周盐运使又递过来一本装订精美的册子,“下官都替您拟好了。某某盐商,感念公子教化,自愿捐输若干;某某盐场,自查自纠,主动上缴历年积欠若干……合情合理,天衣无缝!相爷看了,必定龙颜大悦!哦不,是相心甚慰!”


赵无极麻木地接过那本册子,上面用漂亮的馆阁体写着一个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和数目。他感觉自己的“反派”生涯,彻底变成了一个笑话。他连作恶,都作得如此……高效、如此“合规”、如此……没有成就感!


他像个木偶一样,在周盐运使的“指导”下,在几份关键文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赵无极。这三个字,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周盐运使心满意足地收起文书和银票匣子,临走前还“贴心”地提醒:“公子,差事已了,您可以在扬州多盘桓几日,好好享受享受这‘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逍遥。下官已经吩咐下去,您在扬州的一切花销,都记在盐运司账上!”


豪华的别院里,只剩下赵无极一人。桌上还残留着周盐运使送来的、价值千金的龙井茶香。


他走到窗边,推开雕花的窗棂。瘦西湖上,画舫如织,歌吹沸天。岸边的垂柳在晚风中摇曳,倒映着璀璨的灯火,一片盛世升平的景象。


赵无极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无比的讽刺和疲惫。


他缓缓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那是他路过一个街边小摊时,鬼使神差买下的。里面包着几个还冒着热气的……五香茶叶蛋。


他剥开一个,茶叶和酱油的咸香混合着蛋香,朴实而温暖。他咬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这味道,比醉仙楼的蟹粉狮子头,比盐商送来的山珍海味,似乎都要……熨帖得多。


他低头看着手里半个茶叶蛋,再看看窗外那片用无数“捐输”银子堆砌起来的虚假繁华,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涌上心头。


“奸臣?”他对着灯火辉煌的瘦西湖,对着自己水中模糊的倒影,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自我厌弃和彻底的迷茫:


“我这反派……当得连个像样的坏蛋都算不上……就是个……就是个替人收破烂的账房先生……”


夜风吹过,带着湖水的湿气,吹散了他低语的自嘲,也吹不散他心中那团越缠越紧、名为“宿命”的乱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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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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