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饭之时,膳房中青灵子仍未现身,众人饭后,白爷哼着小调,拎着饭盒独自往靖明殿而去。厨房外的空地上,陆离看了眼青九,问道:“阿九师姐,你说要到哪里去?”青九见他身体状况又比昨日好得许多,笑道:“小师弟,你才刚刚入门,对峰上尚不熟悉,我便先带你到后山转转罢。”她一语甫毕,右手捏个手诀,但见异光闪动,九朵赤芒奇花被她祭起,开始绕着二人旋转不休,陆离登时有些目为之眩。
忽然,阵阵馨香扑鼻而来,陆离闻之心神一荡,暗道:“原来这些奇花还能散发香气。”他鼻端微嗅,发觉这般香气来得较为浓郁,也更为纯粹,与之青九平日里身上那股飘飘若无的香味又显不同。一晃神间,陆离就感浑身一轻,这才发现在周围这些奇花裹挟下,自己整个身子竟是脱离地面,渐渐向上飞起。
这一变故,大出陆离意料之外,他又惊又怕,手脚一阵胡乱挥舞,慌忙叫道:“师姐、师姐!”青九本就有意小小捉弄于他,这时见到对方手足无措、有些滑稽的样子,忍不住地咯咯而笑。陆离见她笑靥如花,明媚可爱好似卉间朝露,心下那股慌乱径自消了大半,只道:“阿九师姐,你快放我下来。”青九止住笑声,摇摇头道:“放不得。”素手一引,飞身过来,伸手搭住陆离肩头,帮其稳住身形。
陆离这才松了口气,只是脚底虚浮半空,仍是心存惴惴,他本想再求青九将己放下地来,但看对方笑脸盈盈,近在咫尺,观其绝美之处当真难描难画,不禁胸口一热,话到嘴边不觉又是咽了下去。青九笑道:“小师弟莫怕,这是驭器乘风之术,一切有我,放心放心!”陆离不愿被她小瞧,面色一红,当下强自按捺惧意,开口辩道:“我……我可不怕!”青九呵呵一笑,一指上方,说道:“不怕最好!小师弟,一会儿啊,咱们就要飞到天上去呢!”陆离啊的一声,还未说话,青九已然驭使法宝,将他二人带着笔直往高空冲去。
陆离只感身形拔地而起,吓得只是失声长叫。青九对此却是极为满意,在旁又是哈哈大笑起来。他们一呼一笑,彼此相应,宛如天地间一束逆光流星,疾速掠上天际,越飞越高,脚下坐忘峰头也是越距越远,逐渐变得渺小,几若杳不可见。陆离紧闭双眼,心中恐惧几乎便要哭了出来,耳边听得飒飒风声不绝,知道自己正被青九带往极高处飞去。
如此过得片刻,陆离突地身形一滞,却是停了下来,但觉周边有些阴冷,脸上似有薄薄水汽拂过,冰冰凉凉稍觉奇异,登时一惊:“不好,难道自己是被吓得哭了?这也太丢人了!”赶忙伸手去擦。只听青九在旁“咦”的一声,奇道:“小师弟,恁地哭了?”陆离神情一慌,叫道:“我没哭!哪里……哭了?”青九道:“原来你没哭,那你为何不睁眼瞧瞧,这是到了哪里?”陆离道:“哪……哪里都好,刚才……刚才风大,我……我迷了眼睛。”青九笑道:“迷了眼睛?来,让师姐我给你揉揉。”说着,她放开了搭着陆离肩膀的手掌。这下陆离更是大惊失色,整个身子又已开始不住摇晃。
青九点拨道:“用心若镜,不将不迎,胜而不伤。”此话陆离听来一知半解,似懂非懂,心道:“她说这话到底什么意思?教人难以明白!”他惊惊惶惶中,却又忽有所悟:“心镜?不伤?对了,心镜就是静心,师姐是要我静下心来,便不会受伤。”陆离想通此节,便是不再一味盲目失措,内心纵使害怕,也在极力安抚己身情绪,虽未完全做到“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倒也不须那般挣扎抵抗。陆离平复一阵,身形已然渐趋稳定。青九见状,不由拍手叫道:“成了、成了!”陆离心下渐宽,慢慢睁开眼来,但见旁边就是青九,此刻她满脸喜色,正在瞧着自己。而在二人周围,却是云蒸雾绕、烟气迷蒙,实不知现已游身何处。
不过,很快他便恍然,自己所在即是云端。霎时间,陆离激动莫名,身子禁不住地连连发颤,如此“用心若镜”一节便是再难做到,立足又是不稳。青九出手将他扶正,作状唬人,笑道:“你可不要得意忘形,从这天上掉了下去,那就有的瞧了。”陆离苦着脸吐了吐舌头,连忙收摄心神。
青九见到只消自己一句提点,对方便能做得似模似样,不禁出言赞道:“小师弟,先前看你有些呆头呆脑的,没想到却聪明得紧。”陆离渐渐调整呼吸,直至内里趋于平和,才道:“哈,我哪里呆了?”青九屈指倏地在他头顶打个暴栗,笑道:“自是这里。”陆离见其一笑,好比花胎初绽,登有如坐春风之感,他生性本就有些木讷,这时用手揉下脑袋,也是跟着呵呵而笑。青九见了,又打趣道:“还说不是呆头呆脑?”
陆离挠挠头,权作不闻,此时四顾而望,这才发现那些赤芒奇花飞掠回绕,其上光华流转,像是一齐形成了一个固有屏障,只在二人所站附近云雾便是淡些,然而,一众奇花屏障之外,尽是白云森森、雾锁重重,实是不见他物。这时,面前飘荡荡地过来一絮云朵,他忍不住缓缓伸双手去掬,但那云朵轻薄之极,浑若无物,即便看似被其捧在掌中,亦觉虚实难辨。陆离睹此一幕,顿生恍惚,忆昔所经所历,仿佛一切是真,仿佛又是一切皆幻,真真假假,难以名状。陆离小小年纪,本该意气开朗,但是一场大变之后,整个心境已非当初可比,看物待人,有时竟像个饱经风霜的大人一般。
青九见他神情忽现惘然,自是不明对方在想什么,说道:“小师弟,站稳了!师姐带你畅游云海!”她手诀一引,娇呼声中,驾驭法宝朝前疾驰而去。这次陆离并未闭眼,就见朵朵白云不住在身侧倒退,感到极为新奇之余,也不知紧张,还是兀自害怕,一颗心又是开始怦怦直跳。
二人此番云层穿梭,有如劈风蹈浪,好不快哉!所过之处,无数白色云气翻涌搅动,恍若鼎沸一般,不过片刻,便又融于云海,复归寂寂。这般乘虚御风,驰骋天地,陆离只觉自己不似神仙,却已胜似神仙,当不知人间何世。青九笑道:“咱们更上一层,到那三清天去!”一声长啸,九朵赤芒奇花挟住二人,呼的一下径自拔起,飞往天幕极高之地。
突然,长空一碧如洗,金光耀目,原来随着最后一缕云气托举作别,二人一路飞驰,已然冲破重重云雾阻隔,来到云海之巅。青九仍不作罢,驭使法宝又是猛冲一阵,直至抬手仿若触及苍穹之顶,这才停下。他们伫立当空,衣袂飘飘,身边奇花道道赤芒流转飞舞,兀自萦绕不休。上有青天凝碧,下有云苍似海,此情此景,陆离置身其间,忍不住热血翻涌,内里如有万丈豪气,直欲不吐不快,几日来胸臆之中滞塞郁积,也在此时像是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