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病房内，灰蓝色的监控灯光透过防辐射玻璃，在金属器械上投下冷冽的反光。钟语葶枯瘦的手指突然抽搐了一下，指甲在床单上刮出细微的声响。
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骤然响起，刺耳的"滴滴"声打破了病房的寂静。屏幕上的绿色线条开始剧烈波动，从平缓的波浪变成尖锐的锯齿。输液管里的药液随着她突然加速的心跳剧烈晃动，在管壁上撞出细小的气泡。
值班护士猛地推开房门，橡胶鞋底在金属地面上打滑。她扑到床前时，监护仪上的曲线突然变成一条笔直的红线，尖锐的长鸣声响彻病房。
"心脏停搏！准备——"
话音未落，那条红线突然重新跳动起来。先是急促的尖峰，随后逐渐恢复成规律的波形。钟语葶的胸口剧烈起伏，呼吸面罩上凝结的水珠被震落，顺着她凹陷的脸颊滑下。
她的眼皮颤抖着，睫毛在监护仪的蓝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当那双眼睛终于睁开时，瞳孔在强光刺激下剧烈收缩。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却只发出气若游丝的喘息。她稀疏的头发贴在枕头上，斑驳头皮清晰可见。
病房外的警卫已经按下紧急呼叫按钮，对讲机里传来急促的询问声。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浓烈起来，混合着心电图纸发热产生的淡淡焦味。只见钟语葶的双眼突然睁开，直勾勾地看向天花板。她的虹膜失去了颜色，呈现出一种有些吓人的灰白色。
房的门被猛地推开，两名警卫快步冲了进来。他们站在病床两侧，对视一眼后默契地点了点头。其中一人立即蹲下身，双手虚按在钟语葶的肩膀上方，防止她突然起身。另一名警卫转身冲出房间，脚步声在走廊上急促远去。
不到三分钟，三名白大褂医生匆忙赶到。纪医生走在最后，关上门时金属门发出清脆的"咔嗒"声。神经外科主任快步上前，从口袋里掏出笔形手电，拇指推动开关，一束冷光照向钟语葶的瞳孔。他俯身观察了片刻，转头与其他医生低声交谈，声音压得很低，只能看到嘴唇快速开合。
"你们队长呢？"神经外科主任直起身，手电筒在指间转动。
警卫的指尖按着耳麦："正在路上，预计十到二十分钟。"
神经外科主任的眉头皱得更紧，他侧头看向纪医生，下巴朝病床方向轻轻一抬。纪医生搓了搓手掌，走到床前时脚步有些迟疑。
"呃...钟小姐，您醒了？"他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半个调。
病床上的钟语葶毫无反应，只有监护仪上的波形证明她还活着。她的皮肤呈现出不健康的灰白色，胸口随着呼吸机节奏缓慢起伏。
纪医生清了清嗓子，弯腰凑近些："钟小姐，能听见我说话吗？"
其他人都摒住了呼吸，房间里只有仪器运转的嗡鸣。纪医生直起身，举起右手在钟语葶眼前缓慢移动："能看到我的手吗？"
钟语葶的右手食指突然抽搐了一下。
纪医生的眼睛微微睁大："如果能听见，请动动手指。"
这次是左手无名指轻轻弯曲。纪医生回头看向同事，摊开双手。神经外科主任虽然神色也有些吃惊，但还是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纪医生的嘴角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钟小姐，您之前遭遇了...呃...事故，身体发生了一些变化。"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挠着自己的胸口。
钟语葶的嘴唇微微颤动，却没有声音发出。纪医生连忙摆手："不用着急回答，先好好休息。"
"有些事情...需要向您说明一下。"纪医生的手指紧紧攥着白大褂下摆，指节泛白。他的目光游移不定，始终不敢直视病床上的钟语葶。
"您的身体恢复情况良好，但..."他刚开口，走廊上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古平杰带着两名队员快步走进病房，靴子在地板上敲出沉重的声响。
纪医生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要不...先向古队长汇报一下情况？"他看向另外两位医生，三人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古平杰站在床尾，双手抱胸，锐利的目光扫过监护仪屏幕："情况如何？"
神经外科主任上前一步："病人刚恢复意识，我们最好还是先出去说吧。"
就在众人转身准备离开病房时，钟语葶的左手突然抬起，枯瘦的手指一把攥住了纪医生的白大褂后摆。布料在她指间皱缩，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纪医生的身体猛地僵住。他缓缓转身，低头看向病床——钟语葶依然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眼神空洞，但抓着他衣角的手指却格外用力，指节都泛出了青白色。
"呃..."纪医生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发紧，"病人刚恢复意识，可能...精神还有些混乱。"他的目光扫过古平杰，快速点了下头，"你们先去谈，我在这守着。"
他的右手不自觉地抬起，想要掰开钟语葶的手指，却在半空中停住了。病床上的女人依旧面无表情，但抓着他衣角的手却微微颤抖着，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当病房门关上后，纪医生独自站在病床边，双手叉腰，指节不自觉地敲打着白大褂下的皮带。监护仪的滴答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您...为什么非要我留下？"他刚开口就意识到问题，懊恼地拍了拍额头，手指顺着脸颊滑到下颚。“差点忘了，您现在还无法说话。”
钟语葶的右手突然开始反复抓挠床单，指甲刮擦布料发出沙沙声。
"您是有什么事想对我说吗？是就动右手，不是就动左手。"纪医生俯身观察。
出乎意料，钟语葶的双手同时抽搐起来。纪医生皱眉，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您真的能看见吗？刚才检查时瞳孔明明..."
话音未落，钟语葶的左手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皮肤。纪医生倒吸一口冷气，急忙抽回手，手腕上已经留下几道红痕。钟语葶的手掉落在床上，似乎是想要再抓住些什么，抠抓着白色的床单，呼吸也有些急促了以来。
"好...好的，您先休息。"他后退两步，声音发紧，"等身体好些我们再谈。"
钟语葶的手指又在床单上抓挠了几下，终于安静下来，缓缓闭上眼睛。纪医生长舒一口气，转身时白大褂下摆带起一阵风。他捂着手腕，淡褐色石珠相互碰撞，发出悦耳的轻响。看着钟语葶的呼吸又再度缓慢下来，纪医生这才后撤了几步，转身离开病房。
"情况如何？"古平杰立即迎上来。
纪医生揉了揉手腕："“啊，病人可能有些认知和表达上的错乱，这倒是也比较正常。刚刚又重新睡过去了。”
神经外科主任摇头叹息道：“尽管放射性射线的暴露时间较短，但其强度极高，导致了严重的生理损伤。患者不仅遭受了多处外伤，还有穿透性伤口，能够存活下来堪称医学上的奇迹。”
古平杰双臂交叉，指节在肘部敲击："所以目前没有其他异常？"
"暂时没有。不过..."神经外科主任推了推眼镜，"需要终身服药和定期检查，即便如此...愈后也不乐观。"
古平杰点头："等她能正常交流了，立刻通知我。"
病房内，值班护士正整理仪器，金属碰撞声清脆作响。谁也没注意到病床上的钟语葶突然睁眼，瞳孔剧烈收缩又扩张，虹膜边缘闪过一丝诡异的蓝光，转瞬即逝。当护士转身时，病人已经再次陷入沉睡，只有心电监护仪上的波纹微微波动。
与此同时，孟月澜在职工公寓的床上辗转反侧，被子被她踢得皱成一团。她抓起枕头垫在脑后，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发呆。
手指无意识地揪着睡衣的扣子，一颗颗解开又扣上。
这段时间对她来说实在是有些不太走运。哥哥孟德施最近的状态怪怪的，像是有什么很严肃的事，前几天吃饭也是对自己态度一改往日，甚至在放学后打电话给他也没人接。
手机屏幕亮起，是昨晚和王主任、纪医生聚餐的照片。她划了几下，照片里王主任正襟危坐，筷子规整地摆在碗边，而纪医生则歪着身子，酒杯里的液体晃出杯沿。
"你觉得纪医生这人怎么样？"
回忆里王主任的声音突然响起。当时车子停在红灯前，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打，后视镜里映出他微微皱起的眉头。
孟月澜翻身坐起，抓起床头的水杯灌了一大口。"挺随和的，但..."她的手指在杯沿转了一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上次不是说他跟人吵架了？"
王主任的声音很平静，但握着方向盘的手明显收紧了些。孟月澜记得自己当时攥紧了安全带："可能是...工作压力大吧。"
车子驶入医院停车场时，王主任突然叹了口气："他好像很不满意现在的工作。"转向灯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不知道为什么要一直耗着。"
"王主任，您和纪医生..."孟月澜刚开口就后悔了。王主任转头瞥了她一眼，嘴角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管好你自己就行。我和他的岗位没什么冲突的。"他的手指在换挡杆上停顿了一下，"最近病人情况复杂，你还是多上点心。"
没想到，一语成谶，今天白天也不知怎么搞得，真就出了意外。
孟月澜揉了揉酸痛的腰背，手指碰到制服上沾着的消毒液痕迹。今天上午的意外还历历在目——她正推着轮椅上的3床病人往检查室走，病人突然浑身发抖，猛地抬手推了她一把。她踉跄着后退几步，手肘重重撞上了身后的监护仪。
"小心！"路过的护士长惊呼出声，但已经晚了。监护仪摇晃着倒下，屏幕"咔嚓"一声裂开，几条连接线从接口处扯脱。孟月澜手忙脚乱地去扶，却只抓住了一截断开的导联线。
"怎么回事？"闻讯赶来的王主任皱着眉头蹲下，检查着损坏的设备。他的白大褂下摆扫过地上的玻璃碎片，发出细碎的声响。
"病人突然发作..."孟月澜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看着维修单上的数字，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这个月的绩效奖金怕是又要扣光了。
王主任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医务处报备一下。"他的目光扫过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病人，"最近病人情绪都不太稳定，多注意安全。"
事故发生的当天下午，孟月澜被叫到了医务处的会议室。她低着头坐在长桌末端，手指不停地绞着护士服的衣角。医务处主任将事故报告推到她面前，纸张摩擦桌面的声音格外刺耳。
"根据监控显示，"医务处主任的钢笔在报告上点了点，"你在转移病人时没有按规定固定好轮椅刹车。"
护士长在一旁补充道："而且病人的情绪评估表上明确标注了'易激惹'，你应该提前做好防护措施。"
孟月澜的指甲在掌心留下了几道月牙形的痕迹。她刚要开口，王主任突然清了清嗓子，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
"小孟才转正不到三个月，"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这种操作细节上的疏忽在所难免。再说..."他拿起评估表扫了一眼，"这个病人的情况本来就特殊，最近医院人手不足才是主要原因。"
医务处主任皱起眉头，钢笔在指间转了一圈："但设备损坏的赔偿问题..."
"这笔钱我先垫上。"王主任打断道，从公文包里取出钱包，"就当是科室的培训成本。"他的动作很干脆，但孟月澜注意到他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会议结束后，孟月澜小跑着追上王主任："主任，这钱我以后一定还您..."
王主任摆了摆手，白大褂袖口上斑驳的碘伏痕在走廊的冷光灯下格外显眼：“把工作干好就行，别想太多。”他说完便快步朝电梯走去，脚步在瓷砖地面上响起干脆的回音。
孟月澜知道王主任最近生活上也不富裕，那个监护仪的价格并不是一笔小数目。
王主任在电梯前站定，抬手摁亮了下行键，指尖微微发抖。他低头看了眼鞋尖，又缓缓抬起头，望着缓缓逼近的楼层数字，眼神里多了几分疲倦和压抑。
“以后可得小心点。”他低声说着，语气不重，却像是压着什么沉甸甸的东西。“这次还好是设备出问题。两年前咱们医院有个医生就没这么幸运了。被人医闹，一名女病人指控他猥亵。”
他停了一下，手指缓缓捻着衣角上的一处褶皱，“事后查清是误会，可人家老婆还是和他离了，工作也没了。现在他是死是活，谁也不知道。”
他没再回头看孟月澜，电梯门一开便径直走了进去。
王主任的话像一道挥之不去的回音，从下午起就在她脑海里盘旋，直到深夜仍未散去，压得孟月澜久久无法安稳下来。
她将手机丢在床边，掀开被子走到窗前。凌晨三点，医院依旧灯火通明，远处特殊病区那一层的灯光还亮着。她的手指在窗玻璃上缓缓划动，无意识地画着圈，呼出的白气很快在玻璃上凝成了一片模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