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以后你不会再跟我玩了吗?”还没等分别,元惜就已经开始不适应了。
此时距两人第一次相遇已经过了两年,虽说中间闹过不少不愉快,但艾博确实也陪她度过了很长时间。好不容易适应了有人在身边叭叭个没完的生活,现在…还真有点舍不得。
“最少一年,我不会再打扰你了。我现在还是军部的人,前面有情况我必须去。”
“我知道,忆酒说过。”元惜撇撇嘴,不太乐意。
突然灵光一闪。电光火石间,她脱口而出:“你带我上战场吧!我不给你添麻烦!”
看着元惜激动的小表情,艾博吐出几个字:“不,行。”
激动秒变失落,哭叽叽ing.“那没人跟我吵架我会很无聊的。”
“找卜乌打牌去吧。你不是喜欢找角落钻吗?去吧。”
元惜小声嘀咕,“没人在后面找我我钻什么墙角。”
灵光再一闪,“是不是我把他们都弄死你就能陪我玩了。”
艾博:……“少胡闹。”
“哦……”哭叽叽ing.
于是吵闹的生活归于平静,无事可做的时间开始漫延。
两月后再次听到艾博的消息,是浮世告诉她的。
“元惜。”
“嗯?”
浮世支支吾吾,时不时看看元惜的表情。“艾博他,出事了。”
“呃……所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意料之外,她淡定的不像活。
“我还以为你会在意。”浮世拨拨刘海,勉强笑笑。
从她落寞的神情中,元惜轻而易举读出了浮世没表达出的意愿:去看看他吧,再救他一命。
哈,我、偏、不!
几分钟后,元惜站在已失去所有希望的木衍面前。真是个口嫌体直的叛逆宝宝。
“什么情况。”她依然镇定。
“是污秽,外来者搞阴的,现在污秽已经侵入精神体,无力回天了。”
元惜开始在脑海中搜寻相关信息,并推演出最终结果。
污秽,分布在旧都的一种毒物。常见形态为气体,沾染物品后会侵入其内部,将物品演变为污秽,但仍保持物品原本的形态。演变速度很快,对于人的话,一天时间过去就没救了。
并且,它以情绪为食,会调动感染者的记忆,促使其产生更多的情绪波动……好奇怪,感觉不像是自然产生的。
推演结束,按现在的情况,还有救。
“我能救他。”
木衍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她有些烦,“我能救他。”
木衍盯着元惜,她眼中的坚定像是有什么魔力般,让人不自觉相信眼前这个孩子。
七个小时后,医务人员从监视器中发现病人生命体征恢复正常。
病房里顿时人来人往,木衍激动过后四处寻找那个小小的身影,却是没了踪迹。
元惜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了整整一个月。
期间,有人三番五次向浮世打听元惜的下落,可是杳无音讯。
“还没有消息吗?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真的没事?那怎么找不到人?”少年揉乱了头发。
“再等等吧,她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浮世无所谓地翻看账本。
事发一月后,那抹披着白袍的身影再次进入众人的视野。
浮世急忙拦下她,满是担忧。
“你这段时间去哪了?怎么找也找不到你。”
“抱歉。”
浮世仔细端详着面前之人,少女脸色惨白,有些木讷。她伸手去拉元惜的手,对方却紧张地收了回去。
元惜的指尖凉的吓人。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以元惜之前的状态,浮世根本不可能碰到她。
“艾博家那孩子在找你,去见见吧。明天行吗?”心中有了些许猜测,浮世提议道。
架不住对方的再三劝说,元惜还是同意下来。
阳光开朗的少年在自我介绍后直奔主题,紧咬着不放,非要元惜说出当时救人用的方法。无奈之下,她只好编了个“净化法术在我手里效果更好”的借口。
“你别糊弄我!老头身上的痕迹分明就是转移病灶后再生留下的!”无念声音高了一度。
“老头”是无念对艾博的称呼。
“那好吧。”元惜也有脾气了,掀起斗篷边缘,露出左手上被掩盖的伤痕。
暗紫色的污秽宛若有生命般蠕动,却挣脱不了法术的压制,动弹不得。经过一个月的吸收,颜色暗淡无光,但手上还留有被腐蚀导致的伤疤。
“满意了吗?”元惜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疯子……”虽早有预料,但亲眼所见还是带给他极大的冲击。
无念喃喃自语,“我就知道,你又不是神,人类怎么可能完全净化污秽……”
不知是哪个字眼刺激到她本就因抵抗污秽侵蚀而变得脆弱的神经,产生的情绪波动立刻成为了污秽的养料。
污秽的颜色鲜活起来,冲破压制沿着手臂四处漫延。
元惜将手缩回长袍,却仍被无念注意到。
“你,”无念愣住,话语卡在喉咙里怎样也说不出。
元惜低头避开无念震惊的目光。趁污秽的影响还没有严重到控制意识,意念一动,消失在原地。她本是想回家的,可意识逐渐模糊,法术失效,她出现在离家不远的街道上。
幸好这周围人烟稀少,这才无人发现她的异常。
她止不住地发抖,不自觉大口呼吸着。耳朵里嗡嗡的响,头很疼,眼前事物逐渐模糊起来。意识彻底被吞没前,她好像落入谁人的怀抱。
…………
“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瑞勒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像锤在她的神经上。
“真是双美丽的眼睛,美到想把它们挖出来。”瑞勒捧起她的脑袋,轻拂上那双无神的眼。
瑞勒生生拨掉了她的舌头,灼伤她的声带,呼吸进食都会扯得生疼。
她被锁在狭小的笼子里,被迫接受各种实验。
“成了!成了!哈哈哈哈哈……你居然真的可以不死,我成功了,我终于成功了!……”瑞勒在她身上投入更多精力,许多人类无法承受的实验,都在她身上进行。
身上的伤口会缓慢自愈,可这根本比不上新伤出现的速度。
瑞勒给她注射了大量药物,导致她的右眼失明变色,左眼也看不清东西,成了瞎子。
直至如今,她还清楚记得,在这之前自己所看到的事物,那所实验室的模样。
好多笼子,里面关着许多许多和她一样的实验品。
一模一样的,只有伤势各不相同的,“神明之种”。瑞勒有时如此称呼她们。
好多好多,一眼望不到尽头。
她们一直被注射一种抑制大脑活力的药物,使她们从人,变成了物品。
所有实验品都必须听从瑞勒的命令,她们都有各自的编号。
她的编号为,574号。
皮肉溃烂,筋骨扭断,血肉模糊。她缩在笼子里,沙石陷入伤口。
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默默承受,等待下一场实验。
也无法选择死亡,只能选择存活。
瑞勒踩碎她的膝盖,迫使她跪下,将她的头摁在自己的鞋面,讥笑她天生就是贱骨头。
“求我啊,求我放过你,说啊!‘求求你,放过我’,说啊!求我啊!”
可她的声带已经被药剂灼伤,发不出声音。
可她根本不明白语言,不明白他是在表达命令。
不过没关系,瑞勒有的是办法。
他喜欢将那些恶毒东西的含义用仪器灌进她们的脑子,让她们念出来。
实验者的低语告诉她,垃圾不配活着,她不配拥有美好。
因为她还没有成为神,她没有成功,她没有达到标准。
她做到了许多无法做到的事,可她没有丝毫求生欲,她只是忍受不了这种痛苦,而瑞勒告诉她要努力。
他说,足够努力就能摆脱现状。
她的世界里没有光,有的只是黑暗与鲜血。
“美好终会化作利刃,扎进你脆弱的灵魂。记住苦难,光明不属于你。”
“我家阿苑值得天下最好的。”一道温柔似水的女声传入耳中,她像是被温暖包裹。
痛苦将她拉回,溺死的人被浪潮拍回海底。可她看到了一束光。
窒息感缠绕脖颈,她拼命伸手,去抓那束光。
就像当初在火中,她看见一个微小的光点,于是拼命去靠近它。
那时,她拥有了神明般的力量,逃出生天,逃离那间实验室。
这时,她的阿姐向她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从此她不再是574号实验品,她是阿姐唯一的阿苑,是属于自己的元惜。
阿姐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束光。
可她的阿姐不要她了。
阿姐养了她16年,没有阿姐就没有元惜。
“生日快乐宝贝!”
“阿苑真是天底下最棒最好的宝宝。”
“哇!我家阿苑这么历害啊!好棒!”
“我家阿苑真是太善良了。”
“真正为你好的人怎会愿成为你的踩脚石,而那些虚情假意之人更不值得你为他们做出退步。所以,不要让感情束缚了你。若日后你所在意之人站在了你的对立面,威胁到你的利益,不要顾及往日情分,杀了他。当然,判断标准由你自己来定,不必听从任何人,只需要听从自己的意愿。”
“你要不要给自己起个名字?”
“谁?哪个玩意儿欺负我家阿苑!弄死他!必须弄死他!谁给他的狗胆欺负我家娃娃!”
“你知道你有多厉害吗宝贝?你知道你有多棒吗?你简直就是我存在的意义,简直就是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
“意义是自己定义的啊,能让你开心,你想做的事情就一定有意义。怎么能让别人来确定哪件事有没有意义。”
“我家阿苑啊,真是优秀的不得了。”
“我就是在这个世界捡到你的。想报仇就去吧,别再回来了。放不下就在那边呆一段时间,好歹也是你的出生地,也算你的家乡。”
阿姐明明是那样不舍,却还是狠心将她推开。
她才不呢。阿姐不是真心要她走的,她肯定要回去找阿姐。
瑞勒跪倒在地,勉强支撑起身体,剑尖抵住他的脖子。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她冰冷的视线落到他身上。
他冷笑道,“之前我也让你给我下跪。”
是的,她记得。
“没有人会爱你!也不会有人在意你!你生来就是这个命,就应该成为尔利斯的新神!”
“你没有家人,因为我!就是你的父亲!是所有“神明之种”的父亲!我就是你的父亲!哈哈哈哈哈哈……惊讶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之前是怎么告诉你的来着?哦对,你是被我拐来的,告诉你吧,我骗你的!这个世上没有人在乎你!就连你唯一的亲人,也只在乎成为人造神的你。”
“瑞勒,我不会再让自己沦落到当时的地步。”话音刚落,瑞勒的生命便走向终结。
而且,我是有人爱着的。我的阿姐,是我的家人,她在意我,爱我。
等她回到阿姐所在的世界,却发现一切都变了。
小小的孩子站在远处,望着穿制服的人们进进出出。
她选错了。
阿姐进了监狱,严警官将阿姐的信交给她。
这绝对是阿姐写过的最长的信了。
[阿苑,见字如吾。
别怪我搞这么文艺,好不容易用一次如此高深的知识呢!那可不得好好显摆显摆。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找我,所以留了一手,正式跟你道别。
如你所见,我进去了。别管我怎么进去的,跟人小严也没关系。
他还帮我忙了呢,可别把火烧他身上。
我总不能让你也进来陪我。就算他们网开一面把你送进孤儿院,我也不放心。
不如就让你呆在尔利斯,那里没人打的过你,你在那能横着走。
横行霸道有没有,哈哈。
哎呀,知道你舍不得我。好了好了,忘了我吧。总得学会放下。
就酱。等你什么时候想走了,天涯海角任你去。
愿你往后的日子,如烟花般绚烂。
哎呀呀,怎么到头来先是我舍不得了呢。总还想写点什么,又写不出来。
嗯…就是很舍不得。抱抱。]
阿姐喜欢唤她阿苑,教她认字时写下一个“宛”字。
也是后来,她才知晓那字念wan。
那时她笑阿姐认错了字,可这次,阿姐没能看见她笑她。
她找了很久,试了很多办法,可是找不到阿姐。
阿姐……就是这样的人啊。
想宠你的时候,你做什么都没关系。想防你的时候,你怎样都没办法改变她定下的事情。
“阿苑,你总得学会放下。紧抓着不放会很累的。”阿姐轻轻笑着,声音温温柔柔。“向前看,别回头,你的未来有光。”
向前看……是啊,总得放下。有些东西,没必要一直放在心上。
我在那里呆了多久?十年?百年?千年?总之,是连我这个感受不到时间流逝的人都觉得漫长的时间。瑞勒受那位神的照拂,长生不老,也无法用他的时间计算。
已经在“过去”耗费太长时间了,不能再让它影响“现在”。
混沌的浓雾散开,元惜缓缓睁眼,渐渐松开紧握的手。
意识回拢,眼前的事物清晰起来。
元惜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把无念的手掐破了,于是急忙松手。
“抱歉。”四处看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家。
“对不起。”
她不解地转头看他,不明白他道什么歉。
阳光开朗的少年被愧疚占据了内心,数落起自己的“罪行”。
“是我没有注意到你的情绪,给了它控制你的机会。要不是因为老头,你也不会感染。那个,我把你家门撬开了……还未经允许进了你房间。”
极少与人相处的孩子蒙了。这要怎么办?于是她学着忆酒对她的方法:
“这是我自愿的,在做出救人的举动前我就已经料想到后果了,一切都在可承受范围之内,我早就习惯了。而且你帮了我,为了救我撬我家门完全没问题,我不介意。如果介意我也可以换个住处,换个撬不开的门。
这倒是提醒元惜了,确实该换个门了。
可惜无念根本没听进去,脑海中回荡着“习惯了”三个大字。再联想到她梦魔时说的话……好,很好。
元惜眼睁睁看着他愈发心疼和愧疚,更加无措了。
嗯?心疼?心疼谁?我?我有什么值得心疼的?算了,不重要。
她的大脑疯狂运转,想到了忆酒说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样与人相处就不用动脑子了。”
“对不起我错了。”她冷冰冰地说道。
“你没错,是我的错。”
元惜:……阿姐救我!好想把他赶出去。
“所以你还有事吗?”尴尬ing.
终于进入了她习惯的氛围:你问我答。但无念的第一个问题就把她问蒙了。
“为什么你要救老头,把自己给害了。”
“啊?”元惜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没什么原因啊。我能救,也想救,那就这么干喽。”
她细细想了想,“可能是因为……艾博是这里唯一一个可以跟他闹的人吧。他要是死了,就没人陪我玩了。又不能总去找卜乌打牌。”
“就因为这个?”
“不然还能有什么理由?”
“就因为没人跟你玩你就选择被污秽折磨一个多月还是冒着死的风险?”无念震惊,声音骤然拔高,语速加快。
“我死不了。我比你想的厉害多了。”元惜眨眨眼“你也比我想的历害,一口气说这么多字。”
“现在是关注这种事的时候吗……”他无奈扶额。“那你平时都在干什么?”
“看书。没事做就看书。要么就睡觉。”
“你不玩手机游戏吗?”无念已经开始麻木了。
元惜给手机解锁,递给他。
原装手机壳,原装壁纸,除系统自带的软件外只有一个书城。通讯录里只有三个人,聊天软件都没得。
“……你这跟拿了个会联网的大哥大有什么区别。”
“我连科德都没出过。”元惜表示无所谓。
无念当机立断,“等你好了,哥带你出去玩。来这里都两年了,不出去走走怎么行。”
他开始列旅行所需的物品,查相关景点。当然,第一步是教元惜玩手机。
虽然她本来就会,忆酒教过。不过她还是很配合。
但是……
“你这么关心我干什么。”
“我是你哥,哥哥照顾妹妹是应该的。”他笑得灿烂,阳光又帅气。
“没有谁是有义务必须照顾谁的。”你傻也不行。“还有,我什么时候多出来个哥哥。”
无念叹息,还真和老头说的一样,多疑又敏感。
“那你就当我是在报恩吧。话说,你不问问你的劳动成果吗?”
元惜愣了愣,“啊…是指艾博?死不了,再说他本来就是想利用我。”
……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