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翠湖上吹来一阵凉风,向不北打个寒颤,这才发觉后背早已汗湿。他强使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思索这背后的前因后果:
省里对东华府这些年来在食货赐福方面发展滞后极为不满,于是将陈铭德 “空投” 到东华,让其担任道门衙门主事诸长之一,同时兼任儒门衙门副主事长,期望能给东华这潭死水带来活络的可能陈铭德学问好,脾气臭,为人注重效率,与东华府里拖沓、保守的衙门作风格格不入。加之他手持省里的尚方宝剑,一到任便大刀阔斧地整顿东华的食货赐福诸事,这无疑触动了地方势力的利益蛋糕,大半年下来,已然得罪了不少人。
陈铭德与以吴海峰、梁作山为代表的地方派之间,矛盾已然凸显。而其中,矛盾最为尖锐的,当属陈铭德与梁作山。
在东华府稍有眼力的人都能看出,陈铭德此番前来,目标直指梁作山儒道衙门主事的位子。毕竟官场如战场,“夺位之仇”,在某些人眼中,甚至大过杀父夺妻之恨。
面对陈铭德的步步紧逼,梁作山一系人马在过去的大半年里一直隐忍不发。甚至今日向不北在东华府火神星君道宫大打出手,离建业都能强压怒火,不将此事捅到陈铭德跟前。究其根源,他们就是忌惮背后有省里撑腰的陈铭德,生怕被抓到把柄。
可如今,陈铭德因病猝逝,对梁作山在儒道衙门主事地位的实际威胁已然消除。照理说,他们无需再冒险耍手段,试图毁掉陈铭德的身后名誉。
向不北思索着,实际情况并非如此,陈铭德因病猝逝,省里完全可以另派别的什么 “张铭德”、“离铭德” 来东华,替代梁作山全面掌握东华的食货赐福。梁作山所面临的危机,并不会因为陈铭德的死,就得以安然度过。
梁作山、离建业他们,在陈铭德的死上大做文章,暗中针对的实则是省儒道衙门。
陈铭德的死,对外公开的定性,肯定是因公病逝,但真正主宰这个世界走向的,往往是潜藏在阴影里的潜规则。对陈铭德之死的隐性定性,才是决定事件本质的关键。
对事件进行公开的定性,需要事实证据的支撑;而隐性的定性,并不需要确凿的证据,只需要成功营造出一种让人相信某件事存在的氛围即可:即使不存在什么女人,陈铭德大中午不在儒道衙门办公,却光着身子死在南院的房间里,这种情形又怎能让人相信他是清白的呢?省里为了掩饰这段被捏造出来的丑闻,极有可能刻意避免深入调查,但如此一来,陈铭德身上的污名便如附骨之疽,永远难以洗净……
一旦陈铭德的死与桃色事件挂钩,当初支持陈铭德到东华府任职的省儒道衙门大员,自然也会颜面无光,甚至要为此次举荐承担相应责任。如此一来,省儒道衙门日后若还想强势介入东华事务,必定会孔虑重重;即便再选派官员 “空投” 到东华,这些官员也会因前车之鉴而变得畏手畏脚,难以施展拳脚,有所作为。
梁作山、离建业等人的险恶用心正在于此:他们早已将东华府视为自家禁脔,不容他人染指!
向不北此前与知府衙门主事梁作山并无太多接触,但想通这些关键环节后,不禁为梁作山的狠辣手段感到胆寒:此人当真厉害且心狠手辣!
原本,吴海峰身为东华府道门衙门主事,在陈铭德死因的定性上本应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向不北相信,以吴海峰的能力,必定能察觉到一些疑点。然而,从眼前局势发展来看,吴海峰同样深陷地方利益的泥沼,无法自拔,对陈铭德以及省里过度干涉东华事务心怀不满。
甚至,吴海峰很可能是有意顺着离建业、彭勇等人的意图行事,甘愿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这,就是官场的污浊不堪;这,就是官场人物的心狠手辣!
与这件事背后隐藏的凶险暗流相比,向不北不禁觉得自己此前在火神星君道宫所遭受的打压,简直如同儿戏。
这是流放者的待遇
陈铭德的死讯,即便在南园内部,消息也被严格管控着。其他楼的工作杂役,虽察觉到六号楼发生了大事,却全然不知事情的严重程度。
向不北一走进南园的主楼,便有杂役凑过来打听:“向笔贴士,后面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 瞎打听什么?” 向不北声色俱厉,堵住了工作人员的嘴,旋即吩咐道,“你们给我开个房间,别在这瞎掺和。”
此时,传音石里储存的请神烟即将耗尽,向不北急需一个能让他冷静思考,且能与燕京取得联络的地方。
虽说梁作山、离建业等人并非直接针对赵家,但陈铭德身为赵家老爷子赵华的笔贴士,又是赵家一系的官员,一旦他的死与桃色事件挂钩,对赵家而言,无疑是一种伤害。
即便为了自身考量,向不北也绝不能坐视事态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在房间里,向不北伫立在床头柜前,凝视着传音石良久。他记得几个燕京的联络方式,却在犹豫是否要拨打。
向不北心中明白,以自己当下的处境,除了向燕京求援,实在无计可施。他拿起传音石,借助风车吹动,准备联系那些与自己本无瓜离之人。
想到自己不过是寄居于这具身体里的灵魂过客,顶替着别人的身份,听着传音石那头传来的 “嘟… 嘟… 嘟…” 声,向不北不禁一阵心虚
过了片刻,传音石在那头被拿起来,传来一个温宛柔曼的声音:“喂,请问你找谁……”
仿佛记忆里储存的影像被瞬间调动出来,向不北脑海中闪现出一个相貌娟秀、气度雍容梁贵的中年妇女形象。传音石那头,正是他十二岁时就嫁入赵家的继母。
虽说曾经的向不北将这个女子视作不知廉耻之人,但客观地评价,她确实是个漂亮的女子,不然当年也无法俘获向不北父亲赵炳生的心。虽说她已徐娘半老,但她的美貌,很好地遗传给了随她一起嫁入赵家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