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以往发生的那些不堪之事，向不北只觉得嗓子干涩，艰难地开口说道：“阿姨，我是向不北……”
“……” 传音石那头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对不起，你联系错人了。” 接着就干净利落地挂断了通话。
向不北苦笑不已，却也无话可说。之前的向不北所犯下的过错，实在难以被原谅，也怪不得对方连多说一句话都觉得多余。
想来直接联系自己的父亲，多半也会是同样的结果。向不北心中不禁泛起一阵苦涩：若不能向赵家求援，自己又该如何逆转眼前这艰难的处境？
向不北又尝试联系陈铭德在省城家里的传音石，然而过了很长时间，都没有人接听。他心想：陈铭德在省城的家人大概接到通知之后，已经在赶来东华的路上了吧。
这年头，传音石跟大哥大还都是稀罕物，除了生意人或因公务需要，普通人根本用不起。
向不北和衣连鞋躺在床上，冷静地思索了片刻，最终下定决心联系二伯。
身为道儒总庭吏部左副主事的赵乔生，是向不北的二伯，也是赵家老爷子赵华指定在政治上的继承人，是赵家最具政治敏感性、目前在仕途上发展最为顺利的第二代领军人物。
向不北相信，二伯一定能看透这件事情的严肃性，也定会严肃对待。
电话拨过去，接通的是一个年轻的声音。
向不北曾在燕京读过秀才，之后去海外学习佛法，醉酒强侵之事发生后，就被丢到淮海，差不多有五六年时间没有回燕京。这五六年里，他跟父亲见面的机会也只有三四次，跟赵家其他人几乎没怎么见过面，实实在在成了一个弃子。
对方自称是赵乔生的秘书，向不北全无印象。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陌生而低沉的声音传来：“东华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会处理，向不北你在东华，不要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向不北刚想将背地里的阴谋说出来，就听见传音石那头有人在唤赵乔生：“赵主事，淮海省的谭主事已经在去东华的路上了，他要跟你联系……”
没等向不北说话，赵乔生就把传音石搁在桌上走开了，任传音石在那里空空作响。
“喂，喂……” 过了大半天，那头的传音石始终无人理会，显然那边已经忘了这边还有人在等着通话。
向不北气得恨不得将传音石砸烂。
即便之前的人生再不堪、行为再不检点，如此被忽视、被轻视，还是让向不北愤怒不已，他恨恨地骂道：你会处理，你根本就不清楚梁作山他们在背地里玩什么阴谋，你会处理个屁！
向不北又气又无奈，此时的他感到无比无力，甚至自暴自弃地想：即使事情搞得一团糟，即使赵家因此事从此被别人踩在脚下，又与我何干？难道我的处境还能更坏？
向不北心里清楚，说这事与自己毫无关系不过是气头上的话。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叛逆任性，一门心思给赵家制造麻烦的愣头青，其中利害关系，他权衡得明明白白。
虽说自己被赵家弃之如敝履，处于边缘地位，但要不是沾了赵家的光，以他这年轻又不学无术的模样，哪能跟着陈铭德来到东华，还谋得儒道门衙门主事诸长之一，同时兼任儒门衙门副主事陈铭德专职笔贴士的职位。
只要赵家这棵大树依旧挺立，他就还有重回正轨的一线生机，再不济，也能得些余荫庇护。所以，维护赵家利益是他当下必须要做的。即便一时不被理解，可这份心意总归不会白费。
就算抛开赵家利益不谈，单为自己考虑，他也不能坐视不理。要是省里认定陈铭德是在工作期间因病去世，那他作为陈铭德的心腹亲信和笔贴士，至少能得到些安慰性的安排，说不定还有其他补偿。可要是陈铭德真被传成死在女人肚皮上，那他这个笔贴士，必定会被人像丢臭狗屎一样弃之不孔。
时间一点点流逝，二伯执事房的水浇传音石显然被忘在一边，向不北暂时没法再和二伯取得联系。他像被困住的困兽，在房间里枯坐，看着夜色愈发深沉，却始终想不出应对之策。
一直干坐着也不是办法，向不北起身下楼，从南园西侧的水杉林绕到湖边，躲在湖边阴影里，将灯火通明的六号楼尽收眼底。面向湖的窗户大多敞开着，楼里人的神情，他看得清清楚楚。楼里的人压根没想到，会有人在这时候躲在湖边小树后暗中观察。
市局的两名刑部差役守在楼道口，两名参与抢救的保生大帝请神师和两名工作人员待在底楼楼厅，看样子从始至终都没挪动过。
离建业、彭勇以及带队赶来的保生大帝举人请神师站在二楼起居室，彼此沉默，似乎都在等待着事情的发展。于海丽不知去向，知府衙门道门主事吴海峰在小房间里来回踱步，满脸的急躁，即便回到起居室，也依旧如此。
离建业看向吴海峰的眼神，透着不确定与担忧。从这细微神情，向不北看出，在给陈铭德死因定性这件事上，离建业和吴海峰之间并无默契。
仔细想想，这倒也正常，离建业是儒道衙门儒门主事梁作山的人，地方上儒道衙门儒门主事和道门主事，关系融洽的本就不多。想到这儿，向不北又犯起嘀咕，其他道门衙门主事诸长不露面也就罢了，怎么儒道衙门儒门主事梁作山也不见踪影？
正疑惑间，二楼传来吴海峰大声质问离建业的声音：“梁主事怎么还没过来？”
离建业回应的声音太小，向不北听不清，但能看到吴海峰满脸的不满与不耐烦。“省里的吏部大员谭主事就要到东华府了，你用风出传音石告诉梁主事，不管什么事情，都暂时先放一面去。” 吴海峰是黄巾军出身，在东华是出了名的大嗓门，即使压着声音跟人说话，听着也像是大声训斥。
吴海峰坚持要梁作山出面，向不北能理解：在陈铭德的死因上做文章，这可不是小事。若能成功，对于地方势力而言，好处巨大；但要是失败，所面临的政治风险也难以想象。吴海峰就算死，也想拉个垫背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