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死巷裂冰锁枯指，冰隙血图映旧魂
甜水巷无甜水，巷名源于百年前一口早已淤塞的苦井。巷窄如肠，两侧青砖高墙挤压着灰蒙蒙的天空，墙根苔藓湿滑，混杂着烂菜叶和阴沟的腐气。甜的是巷口一家酒肆门前歪斜挂着的“甜醪糟”招牌，馊掉的酒糟味和巷底的馊水桶臭交融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浊流。
柳记杂货铺的门板虚掩着，露出仅容一身的缝隙。昏暗的柜台后坐着个打盹的干瘪老头，眼皮耷拉如同干涸的鱼泡。杂货铺后院是几间歪斜的泥坯矮房，墙皮斑驳脱落，露出枯黄的草筋。
院门未锁。
执伞人推开时，朽木摩擦发出刺耳的呻吟。院内空空荡荡，一口盖着破木板的水井，一张缺腿的小板凳，还有一扇紧闭的、糊着厚厚油垢窗纸的屋门。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劣质烟草味和一股……更深邃的、似曾相识的阴冷腥气——与保仁堂药铺后库房的地窖入口如出一辙！
屋门紧闭，门缝下方一片奇异的区域：积满尘灰的地面上，似乎有东西被反复拖拽刮蹭过，露出潮湿的深色泥地，刮痕呈放射状指向门槛缝隙。
执伞人停在门前一步之地，没有立刻推门。靛青伞面微微前倾，伞缘阴影无声笼罩了门缝下那片刮痕区域。阴影落地的刹那，那片潮湿泥地表面竟浮起一层肉眼难辨的冰蓝纹路，如同瞬间凝结的霜晶脉络！①
纹路极其微弱短暂，一闪而灭。
门内的腥冷气息骤然浓烈！并非尸臭，而是某种带着铁锈和墨污混合的、深藏地下凝固痛苦特有的酸腐味！
“咻！”
一道极细微、却尖锐到刺骨的破空声！并非来自门内，而是来自执伞人身后——那堵院墙与杂货铺后厨相接的阴暗夹角！
执伞人足下未动，靛青伞柄无声向后一旋！伞缘边缘爆开一圈细密如毫毛的靛青针芒！
“叮叮叮！”数声几乎细不可闻的撞击脆响！
几根颜色灰败、细如牛毛、尾部凝结着冰珠的骨针被伞芒弹飞！骨针射入泥地，针孔周围泥土瞬间冻结成霜白！②
偷袭失手，墙角阴影中传来一声如老枭夜啼的急促尖啸！一道枯瘦佝偻的黑影猛地窜出，并非扑向执伞人，而是朝着院墙高处那扇窄小的破窗冲去——速度惊人！
执伞人并未追击，手中伞柄一震！伞面靛青急旋，一道凝练如冰棱的青芒脱伞飞出，并非射向黑影，而是直射那扇紧闭的泥坯屋门！
“轰咔——！”
屋门应声爆碎！断木碎屑裹挟着门内积蓄已久的、浓黑如墨的粘稠寒气狂涌而出！寒气所触，院中水井木盖瞬间冻裂成冰渣，井沿挂霜，缺腿板凳化作一滩灰白色冰粉！③
寒意核心——屋内地面上躺着一具扭曲蜷缩的“冰雕”！
那冰雕栩栩如生，一个中年男子凝固在惊骇欲绝、抬手格挡的姿势，五官因极寒和恐惧完全变形扭曲。他左手五指死死抠抓着自己冻硬的咽喉，右手却极力向前伸出，食指僵直如矛，直指碎裂的门框方向！
寒气散开一线，清晰显露出男子咽喉部位的惨状——一道极深的、边缘翻卷的撕裂伤！切口边缘无血，因为血肉连同喷溅轨迹都被冻成一种诡异的靛蓝色冰晶！而在撕裂伤周围，布满了一圈五道深深扎入冻结皮肉内的……青黑色的冻疮裂口！形如五根墨染的枯指印！④
“保仁掌柜 许三”——冰雕衣角上未被冻住的布条标签证明了身份。他便是名条所指之人。
而更令人心悸的，是那根僵直前伸的食指！指尖并非指向门口，而是直直钉在门槛内靠近门框下方那块布满拖拽刮痕的地面！刮痕中心，冻裂的泥地深处，似乎半埋着一小片泛着金属暗泽的硬物！⑤
与此同时！
院墙上那道枯瘦黑影（一身夜行衣，骨节凸出如柴，面罩外只露出一双爬满血丝的疯狂眼睛）已撞破窗纸扑入矮房！目标并非执伞人，而是直扑屋中冻尸许三那僵直前伸的右手食指——意图明显，毁指灭证！⑥
执伞人一步踏入被寒气浸透的屋内！靛青伞骨嗡鸣，伞面完全撑开！屋内积郁的浓黑寒气如同遭遇烈阳的积雪，被伞面撑开的净空气场“嗤嗤”逼退消融！⑦
那枯瘦夜行人扑到冻尸近前，枯爪如钩，指尖竟也泛着灰败骨刺寒光，狠狠抓向许三僵直的食指！
就在那指爪即将触碰到冻结皮肉的瞬间！
伞面旋转的靛青光晕猛然内收！一股强大吸力将屋内残留寒气与冻尸身上逸散的靛蓝冰晶疯狂卷向伞骨！
夜行爪尖那缕冻结之力被骤然抽吸！抓击之势瞬间凝滞！
枯瘦夜行人眼中血丝欲裂，张口欲啸——
执伞人身影快如鬼魅，已贴地掠过！微青右手闪电般探出，并非格挡利爪，而是精准无比地按在了门槛下刮痕中心那片半埋的硬物位置！
“咔嚓！”
地面冻裂！微青五指穿透冰封土层，指尖触及之物触手冰冷坚硬！仿佛捏住了一块薄冰下冻得硬脆的……断裂的指甲盖？边缘锋利、表面带有细微弧状凸纹？⑧
就在指尖触到那残片的瞬间！
一股极其狂暴、带着极地冰川深处阴寒的混乱意志猛地冲入执伞人脑海！无数破碎杂音尖叫着炸开！
眼前景象轰然碎裂！
不再是阴暗窄小的凶杀小屋。
漫天风雪！
冰冷铁锈锁链缠绕着枯骨！
脚下是万丈冰崖边缘！
一只筋骨断裂、指甲掀翻、遍布墨色冻疮的枯手（五指俱全！）正死死抓住悬崖边缘一块锋利的岩石！
枯手上方，另一只修长、微青、骨节有力却同样沾染墨痕的手伸出——
不是救援。
而是朝着那只在绝望冻苦中挣扎抓住最后希望的手……
缓缓地、坚定不移地……
按了下去！ ⑨
“呃——！”
现实中，执伞人身体猛地一颤！如遭重锤！眉间那道冰蓝细痕骤然裂开一线！淡金血迹混着细微冰晶瞬间沁出！伞面光华剧烈波动！⑩
屋内被净空气场压制的浓黑寒气伺机反扑！
枯瘦夜行人的爪尖再无阻碍！狠狠抠抓在许三僵直的食指上！指尖连同一小块冻硬皮肉应声碎裂成冰渣！
但许三冻尸前伸的那根食指所指的地面——被执伞人按出的浅坑中——那片被埋藏的、如断裂指甲盖般的暗色金属残片，已被微青五指死死攥紧！⑪
夜行人尖啸一声，再不恋战！枯瘦身影撞碎残存窗户，如壁虎般窜上高墙，瞬息消失在甜水巷混乱的屋脊之上。
寒风卷起冻土冰粉。
死院断指残，
冰隙血魂惊。
窗纸破洞透巷口灰光，
执伞人掌心紧握着那枚冰冷刺骨、边缘锋利如刀、带着弧状凸纹的暗色残片（似甲非甲，似铁非铁）。
指缝间，
淡金的血与细碎冰晶顺着凸起的纹路蜿蜒渗出，
一滴，两滴，
落在脚下门槛刮痕处冻裂的泥土上。
奇异的是，
那混合了冰晶的淡金血珠并未立即渗入土中。
每一滴落下，
都在冻土冰层表面灼烧开一片微小的、形状扭曲如裂痕的……
灼痕！
隐约构成一副……
指向正东方向的、残缺的……
山脉轮廓图？
⑫
巷口酒旗灌入的风声，
如同万千冤魂的哭号。
许三碎指湮灭，
残片血图生。
冰封喉间墨指印，
推崖断手是何人？
甜水巷死局已破，
但更深重、更刺骨的寒流——
已自心头冻入骨髓魂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