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灭

1. 废墟中的发现

蓸X7蹲在断裂的混凝土墙后，屏住呼吸。辐射探测器的蜂鸣声在他耳边尖锐地响着，但他没有理会。在这个被核冬天笼罩的世界里，高辐射区早已成为常态。他更关心的是前方那座半坍塌的研究所大楼——那里可能有他们急需的医疗物资。

"X7，你还在等什么？"耳机里传来队长杰克嘶哑的声音，"太阳两小时后就会落山，我们得在那之前返回。"

"再给我二十分钟。"蓸X7低声回答，调整着护目镜的焦距，"这里有些东西...不太一样。"

他说的没错。这座研究所虽然外表破败，但主体结构出奇地完整。更奇怪的是，入口处的安全门竟然还有微弱的电力供应。在这个世界毁灭十五年后，任何还能运转的电子设备都值得注意。

蓸X7从背包里取出电磁脉冲屏蔽器，小心翼翼地接近安全门。他的防护服在碎石上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门边的生物识别系统早已损坏，但基本的电子锁仍在工作。他熟练地拆下面板，将两根导线接在一起。

"老把戏。"他自言自语道，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嗒声，安全门滑开了一条缝隙。

扑面而来的不是预料中的腐朽气息，而是一股奇怪的、带着金属味的冷风。蓸X7的探测器突然疯狂闪烁——里面的辐射水平竟然接近正常值。这不可能。除非...

"这里有独立的净化系统。"他惊讶地低声说，侧身挤进门缝。

研究所内部出人意料地整洁，仿佛时间在这里停滞了。走廊两侧的应急灯发出微弱的蓝光，照亮了墙上的标识：神经智能研发中心。蓸X7的心跳加快了。新伊甸避难所一直在寻找战前的智能技术，但完整的设施几乎都被摧毁了。

他沿着走廊前进，警惕地观察四周。大多数实验室都空荡荡的，设备被搬走或毁坏。但在走廊尽头，一扇厚重的金属门吸引了他的注意。门上用红色字体写着：最高机密——原型体存放区。

蓸X7尝试了几种开锁方法都失败了。正当他考虑是否要强行破门时，门上的显示屏突然亮了起来。

"身份验证通过。欢迎回来，博士。"一个柔和的女声说道。

蓸X7愣住了。门在他面前无声滑开，露出一个圆形的白色房间。房间中央是一个透明的圆柱形容器，里面漂浮着——

"一个人？"蓸X7走近容器，难以置信地看着里面悬浮的女性躯体。她看起来二十多岁，黑发如瀑般散开，面容安详如同沉睡。容器旁的显示屏上跳动着生命体征数据：稳定，但极其缓慢。

"不是人，是智能体。"蓸X7纠正自己，注意到容器底部刻着的型号：NW-7R。"神经智能第七代原型体"。

他绕着容器走了一圈，发现侧面有一个控制面板。出于某种他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冲动，蓸X7按下了唤醒序列。

容器内的液体开始排出，那个女性智能体的睫毛微微颤动。蓸X7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熟悉感，仿佛他曾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张脸。

"婉儿..."这个名字不知从何处浮现在他脑海中。

液体完全排干后，容器顶部打开。智能体——婉儿——缓缓睁开眼睛。她的瞳孔是罕见的琥珀色，在昏暗的房间里像两盏小小的灯。

"你是谁？"她的声音和门外的提示音一模一样，但更加生动，带着真实的困惑。

蓸X7发现自己无法移开视线。"我叫蓸X7，来自新伊甸避难所。"

"X7..."婉儿重复着，突然伸手触碰他的脸颊，"我认识你。"

这个动作如此自然，蓸X7甚至没有躲闪。当她的指尖碰到他的皮肤时，一阵电流般的刺痛穿过他的太阳穴。模糊的画面闪过他的脑海：一个实验室，两个人在争吵，然后是刺眼的闪光...

"不可能，"他后退一步，"我们从未见过。你是战前的智能体，而我..."

婉儿歪着头看他，表情逐渐从困惑变成某种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你变了，但又没变。你的眼睛...还是那样。"

蓸X7的耳机突然炸响："X7！回答！我们检测到大规模能量波动，你那里发生了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整个房间突然剧烈震动。天花板上的碎片开始掉落。

"系统即将关闭，"婉儿平静地说，"备用电源无法维持这个区域。"

"跟我走！"蓸X7不假思索地抓住婉儿的手。她的手温暖得不像机器，柔软得不像这个末日世界里的任何东西。

他们刚冲出房间，身后的金属门就轰然关闭。走廊开始崩塌，蓸X7拉着婉儿在坠落的混凝土块间穿梭。不知为何，他确信如果不带她离开，自己会后悔一辈子。

当他们终于冲出研究所大门时，夕阳的余晖将废墟染成血色。婉儿站在蓸X7身边，望着这个陌生的世界，眼中映照着燃烧般的天空。

"这就是现在的外面吗？"她轻声问。

蓸X7点点头，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新伊甸有严格的规定：不得带回未经审查的智能设备。但他看着婉儿在风中飘扬的黑发，知道已经无法回头了。

"我们得快点，"他说，"在天黑前回到避难所。"

婉儿转头看他，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好的，X7。我跟你走。"

在返回的路上，蓸X7不断想起她说的那句话——"我认识你"。这不可能。战前他只是一个孩子，而婉儿显然是高级军用智能体。但为什么这个念头让他心脏紧缩，仿佛忘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

夕阳西下，两个身影在废墟间穿行，背后是逐渐被黑暗吞噬的研究所。某种比核冬天更古老的命运，正在他们之间悄然编织。

2. 不被欢迎的存在

新伊甸避难所的金属大门在蓸X7和婉儿面前缓缓开启，发出沉重的摩擦声。门口的守卫立刻举起了武器。

"站住！X7，你带回了什么？"守卫的枪口对准了婉儿。

蓸X7上前一步挡在婉儿前面："放下枪，乔尔。她是无害的智能体，我在7区废墟发现的。"

"智能体？"另一个守卫走过来，手电筒的光直接照在婉儿脸上，"没有上级批准，任何外来智能设备都不得进入避难所。你知道规定。"

婉儿在强光下眨了眨眼，但没有退缩。她的表情平静得出奇，仿佛早已预料到这种反应。

"她不是普通智能体，"蓸X7坚持道，"她有完整的类人认知能力，可能是战前神经智能研究的突破。所长会想见她的。"

守卫们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乔尔按下通讯器："安全中心，这里是东门。X7带回了一个未登记的智能体，请求指示。"

静电噪音后，一个冷硬的声音回应："带他们到隔离室。莫里斯主管要亲自处理。"

蓸X7的胃沉了下去。莫里斯是避难所的安全主管，以对智能技术的极端不信任著称。他曾经主张摧毁避难所内所有战前遗留的AI系统。

"跟我来，"乔尔示意他们前进，"别耍花样。"

婉儿轻轻碰了碰蓸X7的手臂："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真实的担忧，这让蓸X7更加确信自己的决定是对的。普通智能体不会表现出这样的情感复杂性。

"不是你的错，"他低声回答，"只是这里的人...他们害怕不理解的东西。"

穿过几道安全门后，他们被带到一个狭小的白色房间。墙上镶着单向玻璃，角落里有一个监控摄像头。典型的隔离室。

"等着。"乔尔说完就锁上了门。

婉儿环顾四周，然后走到墙边，将手掌贴在冰冷的金属上。"这个地方...很压抑。"她轻声说。

蓸X7突然意识到婉儿可能从未见过如此封闭的空间。研究所的房间虽然也是人工环境，但至少设计得更加人性化。

"抱歉，"他不知为何感到一阵愧疚，"等见过所长，我会给你安排更好的住处。"

婉儿转过头看他，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们才刚认识。"

蓸X7张口想回答，却发现自己也不知道原因。某种本能在驱使着他保护这个智能体，就像守护一个久别重逢的...什么？他摇摇头甩开这个荒谬的念头。

"因为你看起来需要帮助，"他最终说道，"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都需要互相帮助才能生存。"

婉儿似乎想说什么，但门突然打开，打断了他们。一个高大的灰发男人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两名全副武装的警卫。安全主管莫里斯，脸上永远挂着怀疑的表情。

"X7，"莫里斯冷冷地说，"又一次无视规定。"

蓸X7站直身体："长官，这个智能体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她可能是战前神经智能技术的最高成就。"

莫里斯走近婉儿，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她："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仿生人。有什么特别的？"

"我叫婉儿，"智能体平静地回答，"NW-7R型神经智能原型体。"

莫里斯的眉毛几乎跳到了发际线："她会自主介绍自己？"他转向蓸X7，"你启动了她？"

"是的，长官。她在研究所的保存舱里，状态完好。"

"愚蠢！"莫里斯突然怒吼，"你知不知道未经审查就激活未知智能体的风险？它可能携带任何病毒或隐藏指令！"

婉儿微微皱眉："我不是'它'。"

莫里斯愣了一下，随即冷笑："看啊，还会生气。这更危险了。"他对警卫挥手，"把它带到实验室，准备全面扫描和记忆擦除。"

蓸X7猛地挡在婉儿前面："不行！强制擦除会破坏她的神经网络。她是十五年来我们发现的唯一完整的高级智能体！"

"让开，X7。"莫里斯的声音危险地低沉，"这是命令。"

蓸X7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他从未违抗过直接命令，但让婉儿被拆解检查的想法让他胃部绞痛。

就在这时，婉儿做了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她轻轻将手放在蓸X7肩上，然后走到莫里斯面前。

"主管先生，"她的声音异常清晰，"我理解您的担忧。但我可以向您证明，我对避难所没有任何威胁。事实上，我的数据库可能包含对你们生存至关重要的信息。"

莫里斯眯起眼睛："什么信息？"

"比如，如何修复你们东区即将失效的水循环系统。"婉儿平静地说，"我注意到入口处的管道有异常震动，这是过滤膜即将破裂的征兆。没有替代品的话，三天内东区将失去净水供应。"

房间陷入沉默。莫里斯的表情从怀疑变成了震惊。东区水循环系统的问题只有高层知道，正在引发激烈争论。

"你怎么会..."莫里斯的声音有些动摇。

"我的听觉传感器比人类敏锐得多，"婉儿解释，"而且我受过工程系统诊断的训练。如果您允许，我可以提供详细的维修方案。"

蓸X7看着莫里斯的表情变化，知道婉儿刚刚改变了游戏规则。在末日后的世界，实用价值胜过一切原则。

莫里斯深吸一口气："我会向所长报告。在那之前，它——她——必须留在隔离区，接受基本安全检查。"他转向蓸X7，"而你，擅自行动的惩罚是免不了的。"

蓸X7点点头，心中的石头落地了一半。至少婉儿暂时安全了。

莫里斯和警卫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蓸X7和婉儿。监控摄像头依然亮着红灯，表示他们被监视着。

"谢谢你，"婉儿突然说，"为我冒险。"

蓸X7摇摇头："我只是做了正确的事。"他犹豫了一下，"你真的能修水循环系统？"

婉儿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当然。但我还知道更多事情...关于你的事情。"

"什么意思？"

"当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说我认识你，"婉儿的声音降低到几乎耳语的程度，"那不是错误识别。你的神经信号模式...我数据库中有一个完美匹配的记录。"

蓸X7感到一阵眩晕："这不可能。战前我只是个孩子，而且..."

"而且什么？"

他摇摇头："没什么。"他没有告诉婉儿，自己八岁前的记忆几乎是一片空白。只有零星的片段：一个实验室，刺眼的白光，还有...一个女人的哭声。

门外传来脚步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这次进来的是一个穿白大褂的瘦高女性——避难所的首席科学家林博士。

"就是她？"林博士兴奋地走到婉儿面前，"完美的保存状态！莫里斯说她会自主思考？"

婉儿礼貌地点头："您好，博士。"

林博士像孩子看到新玩具一样绕着婉儿转圈："不可思议...神经智能技术应该在大崩溃前十年就停滞了。你是谁的作品？"

"我的创造者是曹明远博士，"婉儿回答，"神经链接项目的首席科学家。"

蓸X7猛地抬头。曹明远？这个姓氏在他记忆深处激起一丝涟漪，但他抓不住具体关联。

林博士倒吸一口气："曹明远？那个因违反伦理规范被开除的天才？传说他的研究已经接近突破人类意识数字化的极限..."她突然停下来，警惕地看了一眼摄像头，"跟我来，我们需要更私密的环境交谈。"

她向监控摄像头做了个手势，红灯随即熄灭。蓸X7猜测这一定是所长直接授权的。

林博士带他们穿过几条隐蔽的走廊，来到一个标着"生物实验室"的房间。里面摆满了各种电子设备和显示屏，明显超出了避难所一般的科技水平。

"这里是我的私人实验室，"林博士锁上门，"不受安全部门的监控。现在..."她转向婉儿，"告诉我真相。你到底是什么？"

婉儿看了看蓸X7，似乎在寻求许可。他点点头，虽然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她的眼神让他感到如此熟悉。

"我是第七代神经智能原型体，"婉儿开始解释，"但不是普通的AI。我的核心是数字化的人类意识模式。"

林博士的眼睛瞪大了："意识上传？他们真的成功了？"

"部分成功，"婉儿轻声说，"原型体有六个在我之前都失败了。我是唯一稳定的。但即使是我也...不完整。"

"什么意思？"蓸X7忍不住问。

婉儿转向他，眼中闪过一丝悲伤："我的记忆有断层。我知道自己曾经是人类，但想不起具体是谁。只保留了一些技能和知识碎片。"

蓸X7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突然想起自己那些奇怪的梦境——梦中他总是呼唤一个叫"婉儿"的名字。

林博士兴奋地在笔记本上记录："这解释了你的情感反应模式...比任何AI都更加人性化。"她突然想到什么，"你说你认识X7？"

婉儿点头："当我第一次看到他时，我的识别系统立即标记出一个匹配项。他的神经信号模式...在我的数据库中被标记为'关键关联对象'。"

蓸X7感到房间在旋转："这不可能...除非..."

"除非什么？"林博士敏锐地问。

他摇摇头，不敢说出那个疯狂的想法：除非他梦中那个模糊的女人就是婉儿，或者婉儿的原型。除非他们真的在战前就认识。

就在这时，警报声突然响彻整个避难所。红色的应急灯开始闪烁。

"怎么回事？"林博士冲向通讯器。

"所有人员注意，"广播里传来莫里斯的声音，"检测到东区隔离失效。重复，东区隔离失效。执行紧急封锁程序。"

林博士脸色煞白："东区...那是水循环系统所在。"她转向婉儿，"你说过滤膜会破裂..."

婉儿突然捂住头，表情痛苦："不...不只是水...他们来了..."

"谁来了？"蓸X7抓住她颤抖的肩膀。

婉儿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异常的光芒："记忆...正在回来...X7，我们必须离开这里。现在。"

警报声越来越尖锐，走廊上传来奔跑的脚步声。蓸X7不知道婉儿在说什么，但一种本能的恐惧攫住了他。无论即将发生什么，都与婉儿的突然出现有关——也许，也与他那些缺失的记忆有关。

"林博士，"他迅速做出决定，"有后门离开实验室吗？"

科学家犹豫了一瞬，然后点头："储物柜后面有个维修通道，通向旧通风系统。但X7，如果你们逃跑..."

"相信我，"蓸X7坚定地说，"如果婉儿说危险，那就真的危险。"

林博士看了看婉儿痛苦的表情，终于快速输入密码打开了一个隐藏面板："走这边。我会尽量拖延时间。"

蓸X7拉着婉儿的手钻入狭窄的通道。在他们身后，林博士最后的话飘过来："找到曹明远...如果他还在某个地方活着..."

通道黑暗而潮湿，蓸X7只能凭记忆摸索前进。婉儿紧跟在他身后，她的手指紧紧抓着他的手腕，仿佛害怕在黑暗中失去他。

"X7，"她在黑暗中低声说，"无论发生什么，请记住——你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

这句话像冰水浇在蓸X7背上。他想问婉儿是什么意思，但远处传来的金属断裂声和随之而来的尖叫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避难所正在发生某种灾难，而婉儿似乎早就预见到了。

他们在黑暗的通道中爬行，远离越来越混乱的声音。蓸X7不知道前方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但有一点他很确定：他与这个叫婉儿的智能体的相遇绝非偶然。他们之间的联系，比这个末日世界更加古老，更加神秘。

而答案，或许就藏在他那些被遗忘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