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头此刻正悠然喝着许学政家中下人递上的茶水。
张府的下人们瞧着这身着朴素的老头,却被自家主子像贵宾般接待,心中满是好奇。
许学政对于这位突然到访的客人,也颇感意外,此前这人来找自己走后门,如今在他们看来,自己岂止是开了后门,简直是连门板都拆了,张老头前来询问情况,本在情理之中。但张老头,对那个先前与他似乎毫无交集的农家子如此上心,着实令许学政惊讶不已。
张老头轻抿一口茶,而后不紧不慢地说道:“张大人,此次我可是专程来多谢你的。”
李铭不仅顺利通过院试,还一举夺魁,张老头对此事虽心存疑问,却也不好直言,毕竟这种暗箱操作的事,哪能拿到明面上商议,真要那样,只怕许学政这个文官,连面子都不顾,直接翻脸。
许学政的心情颇为复杂,谢什么?有什么可谢的?难道说自己其实什么都没做成吗?“老先生不必言谢,下官实则并未帮到老先生什么。”
许学政所言皆为实情,然而张老头却误以为他是在谦逊,文人向来注重颜面,此类事宜确实不便直言。
张老头自以为心领神会,微笑着将话题转移开来:“听闻许大人今年年底便要返回京城了?”
许学政微微点头:“正巧回京过年,待年后拜见圣上,再听从安排前往哪个衙门任职。”
提及这些,他不禁有些头疼。如今朝堂纷争不断,许学政担忧自己被调回京城后,不久便会如同他人一般,又被随意调派到别处,如此想来,还不如留在此地担任提学官自在。
张老头见许学政一脸烦闷,笑着宽慰道:“张大人能力出众,政绩卓然,想必不会与那些毫无建树之人同流合污。”
许学政苦笑着回应:“借老先生吉言。”
两人一番寒暄,言语间多是些客套之词。
张老头与许学政此前曾有过些许交集,他为人虽知恩图报,但性格略显古板,若要向他打探某些事情,着实颇具难度。
寒暄片刻后,许学政话锋一转,问道:“对了,先前老先生因一个农家学子寻我,着实令本官颇感好奇,不知此子与老先生有何渊源?”
张老头脸上笑容依旧:“并非什么关系亲近之人,只是这年轻人偶然间救过老头子一次,老头子念及恩情,故而想着帮他一把,如今恩已还,往后便无需再挂怀此事。”
许学政虽与张老头此刻有些关联,但他即将调回京城,张老头自是不会将自己的事和盘托出,毕竟若不慎说漏嘴,事态将难以收拾。
许学政呵呵笑了几声,心中暗忖:原来如此,只怕这恩情还未真正还清,他随即说道:“此子文采不俗,日后必成大器,老先生果真眼光独到。”
两人你来我往,交谈许久,许学政却并未打探到太多消息。
直至一盏茶尽,许学政突然压低声音道:“也不知本官回京后,给老先生送信该送往故居还是此地为宜。”
这看似是在向张老头询问送信之事,实则是想借此表露自己的诚意。
张老头笑意更深:“老头子我近日便要回故居,张大人若要写信,直接送到故居即可。”
许学政称好,拱手行礼致谢。
两人又续了一盏茶,这时下人带着一幅裱好的画进来:“老爷,画笺已裱好。”
许学政瞥了一眼,兴致顿时高涨起来,他伸手接过,向张老头展示道:“老先生请看,此乃此次院试案首李铭赠予本官的谢师礼,听闻这画笺出自一个书屋,后来李铭将昨夜那些生员为本官所作的诗逐一抄录下来,这份礼物虽不算珍贵,却意义非凡,可惜本官即刻便要调任回京,不然真有心将这年轻人收为徒弟。”
许学政说着,不禁长叹一声,颇觉遗憾。
张老头看了一眼画笺,认出这正是李铭那书屋所制之物,当初刚制出来时,李铭便送了一些给自己,还让人送给了高老头,想必此刻高老头已经收到。
这画笺虽是个好东西,但张老头对书画并无太多鉴赏能力,不过是随意瞧了几眼便准备移开目光。
然而,他的目光却被画笺上的诗吸引住了。
“嗯?这诗……”张老头轻声呢喃。
许学政见状,忙介绍道:“这些诗皆是那些生员当场所作。本官挑选了几首写得较好的,让李铭抄录于这画笺之上,不得不说,李铭此子的字练得颇佳,再配上这些诗,越看越是赏心悦目。”
许学政对这份礼物赞不绝口,见张老头似有兴趣,便先与他分享这份喜悦,但同时,他又惋惜道:“可惜本官亲自点的案首,文章虽写得不错,却不擅作诗,若能作出一首像样的诗,哪怕稍逊一筹,本官也会将他的诗作列为首位。”
“不会作诗?”张老头微微一怔,手指指着画笺上的诗,问道:“你说这李铭不会作诗?”
他分明记得,其中有几首诗自己曾听闻过,难道不是李铭所作?
许学政答道:“正是。”接着又说道:“倒是那两个与李铭来自同一个县,且相互担保的同窗所作的诗尚可,一首比一首有意境。”
张老头直接指向画笺上的两首诗,问道:“张大人所言,可是这两首?”
许学政低头一看,正是自己所说的那两,。他不禁有些惊讶:“老先生是如何看出来的?”
张老头讪讪一笑,心想自己不仅看得出来,更是早已听过这两首诗。
张安然回到府城后,时常在耳边念叨自己夫君颇有文采,还提及送了两首谢恩师的佳作,张老头即便想不听都难,毕竟听了好几遍。
“这两首诗……”张老头轻咳一声,在他看来,孙女婿哪都好,他就是听不得别人说他不,。孙女婿怎会不作诗呢?明明很擅长。
“不巧,我之前和李铭小友聊天时,听他念过。”张老头缓缓说道,“就在院试之前。”
他又接着讲,“而且听说他因生计所迫,把这两首诗送给了同窗,得了点润笔费,这才有了赶考院试的费用。”
许学政手中的茶杯盖子“啪嗒”一声落下,他呆呆问道:“老先生此言当真?”
张老头咧嘴一笑:“我诓你干什么?”
“不过既然送了别人,那就是别人的东西,他没跟许大人提起这事,也正常。”
许学政低头看着那两首让自己颇为满意的诗,突然开怀大笑:“原来如此……好!实在是好诗!”
张老头喝了两盏茶后,起身告辞,许学政亲自送他出门。
张老头上了自家马车离开,许学政看着张老头离去,背着手转身回府。
不久,许学政喊来管家:“那个叫李铭的学子,你去查查他现在何处,查清楚后,去账房支一百两,以本官的名义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