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西自然没忘那件事。
院试发榜当日,他来到发榜处,急切地找寻自己的名字。
一般来说,名次越高越靠中间,所以大家看榜时通常先从名次低的外围找起。
越往里找,没看到自己名字,心就越凉。
等看到正中间最上面的名字时,韩西以为自己在做梦。
擦擦眼睛再看,那名字还是李铭。
他心里暗叫“糟糕”。
他没想到李铭府试考了五次才勉强考上,结果院试一次就中,而且还是第一。
这下糟了,自己要丢大脸了,他还没想好怎么应对,怀着忐忑的心情,当场就在人群中找李铭的身影。
还好,找了一圈没找到,他这才松了口气,觉得不是自己不履行承诺,是李铭自己没来。
院试落榜后,韩西没心情留在府城,第二天一早便离开了。
刚回来,就听说知县要宴请此次参加院试的考生,要求县城的所有考生都参加,以往都是士绅主动宴请考得好的,他们这些落榜的哪还有心思参加庆贺宴会,可知县既然发话了,总不好不去,于是韩西只能跟着先生过来。
到了宴会场所,韩西左顾右盼,发现李铭还没到,暂时松了口气,旁边相熟的同窗邀请他坐下,还兴致勃勃地展示自己在府城抢到的美人笺:“昨日府城一家叫安明书屋的小书屋推出了这种美人笺,你们有买到吗?”
只见那画笺上的美人图,比花大价钱找画师画的都美。
“这么好的笺纸,才卖六十文钱一张,太划算了!”
一些回来早、没听说这画笺的人纷纷好奇围过来:“嚯,这是笺纸?上面竟有这般美的美人!”
那些自己也买到的,也兴冲冲加入讨论:“我也买了一些!不过这画笺上的美人图虽美,但周边留白太多。”有人惋惜道,“那话本子上的美人图才是完完整整的一幅,可惜太贵,我没买下来。”
一开始拿出画笺的人笑嘻嘻地拿出自己的话本子分享:“我倒是买了,两个不同的话本子各买了一本,里面的故事缠绵悱恻,我昨晚熬了一晚上反复看,唉,里面的美人实在让我思之慕之,要是现实中真有如此美人,花大价钱我也得去亲眼看上一眼,嗳,你们翻这话本子时可别给我弄脏了。”
众人围在桌边讨论,韩西也忍不住看了又看桌上的美人笺:“世间竟有这般美丽的姑娘……”
他心里有些后悔自己早早回来,应该留在府城买些带回家看的。
“不行,这几天我得再去府城买些才行!”他恋恋不舍地看着别人把画笺合上,心里暗暗想着。
正沉浸在美人图中时,旁边一人惊喜地说道:“阁下便是此次院试案首李铭?”
原来是李铭几人走了过来,这一声把还陷在美人图中的众人思绪拉了回来,大家纷纷拱手向李铭道贺。
李铭回礼道:“多谢诸位道贺。”
有人殷勤邀请:“李兄与同窗不如坐我们这桌?正好有位置。”
毕竟李铭是院试案首,大家都想和他坐一起蹭蹭考运。
后面被喊来看美人笺的韩西紧张得吞了吞口水,自己肯定是要和同窗坐一起的,要是李铭也坐这桌,那多尴尬啊!
还好李铭旁边的林肖说道:“沾李兄的光,县尊大人给我们安排了位置,就在前面那桌。”
既然安排好了位置,这桌原本坐着的几个人有些失望,不过宴会还没正式开始,还可以拉李铭坐下聊聊天,能蹭点考运是一点。
于是刚才那人又极力邀约:“县尊大人还有一会儿才到,不如大家先坐下喝喝茶聊聊天?”
陈公子来自城里的陈家,很自来熟地表示正好有个亲戚在镇上,他脸蛋白胖胖的,看着挺讨喜。
李铭正准备放话时,一旁的方远突然开口道:“李兄,咱们得先坐下。”接着又说道:“毕竟这桌上有个人,打算当众给你奉茶道歉,好正一你的名声。”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愣了一下,有人要当众给李铭奉茶道歉?这是谁跟李铭有过节呢?
“到底怎么回事?”
“是啊,要说正名声,莫不是之前有人用了些下三滥的手段污蔑了你的名声?”
“太不像话了!咱们读书人最看重名声,谁敢使这些脏手段?”
其中,韩西的同窗陈公子显得最为义愤填膺。
方远则露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那副看好戏的表情展现得十分到位,他还瞅了站在旁边的韩西一眼。
韩西原本以为李铭把这事给忘了,心里正纠结着要不要主动提起,现在看到李铭的同窗提起这茬,他心里想果然还是躲不过。
虽然特别懊恼自己之前说话难听的那件事,可现在也没办法了,之前都商量好了,还有人证在呢,这件事肯定是要做的,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当着众人的面给李铭行了个礼,说道:
“在下韩西,之前因为一些事儿,和李师兄有点误会,当时一时嘴快,真的很不应该。今日我愿当众向苏师兄奉茶道歉!”
往昔之时,众人皆为儒生,彼此之间尚可平辈论交,那时,韩西能够毫无顾忌地直呼李铭的名字,关系显得颇为平等。
然而如今的局面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李铭已然成为了秀才,而韩西依旧只是个童生。这身份上的差异,就如同一道无形的鸿沟,瞬间横亘在了两人之间。
回想起那天在杂货店中的情景,韩西曾带着几分嘲讽的口吻说道,下次见面的时候,说不定李铭就要尊称他为师兄了。
当时的韩西,或许只是出于一时的玩笑或是轻视,才说出那样的话,可如今,现实却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他满脸通红。
如今,师兄这一称呼倒是应验了,只不过喊出这一声“师兄”的人,却变成了他自己,这种角色的反转,让韩西内心感到无比的尴尬和屈辱。
韩西心中暗自盘算着,倘若想要改变这一尴尬的局面,除非出现奇迹,比如,明年李铭参加乡试却不幸名落孙山,而自己则在之后顺利通过院试,继而抢先李铭一步通过乡试,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摆脱眼前这一辈子都要在李铭面前以晚辈自居的困境,否则,按照目前的身份差距,他这辈子在李铭面前,都只能低人一等,始终是个后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