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二郎瞅了李铭一眼,回应道:“没有。”
李铭也开口问道:“大人,据我所知,齐二郎与这位王掌柜素不相识,不知王掌柜如何知晓他是何种户籍?”
王掌柜显得早有准备。
“他住在杏花巷,那一片可没有商籍之人。”
“真的没有吗?”李铭笑了笑,说道:“在公堂之上,得讲证据,王掌柜仅凭一句话,说没有就当真没有了?”
台上的林县令有些好奇地瞧着李铭,这人说话的口吻,听着颇为熟悉,前不久那个状告方府管事的读书人,同样也是府学的学生,估摸这两人相熟。
王掌柜冷哼一声:“是与不是,自有青天大老爷查个明白,反正冒用籍贯之人,是要抄家流放的!”
他说这话时,还瞟向一旁的齐二郎。
没想到,那衣着寻常的齐二郎,毫无惧色,甚至还有闲暇冲他微微一笑。
王掌柜眉头一皱,要是真查明了身份,这小子全家都得受牵连,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能笑出来?
李铭佯装没瞧见齐二郎的小动作,不慌不忙地开口道:“可要是诬告他人,那可是要加等反坐的。”
王掌柜今日既然敢到这儿来,那自然是把情况都打听清楚了,他背后有人撑腰,心里一点儿都不慌,直接嘲讽道:“你就算吓唬我,我也不可能撤诉!”
“还望大人仔细查明这齐二郎的身份!”
这一查,不就啥都清楚了?只要把这齐二郎给解决了,那安明书屋本身就不合法,自然也得跟着关门倒闭。
在这种关键时刻,那安明书屋的东家居然还不露面,真是够沉得住气的,不过也不排除他觉得书屋没救了,索性就不出面了,反正铺子是登记在齐二郎名下的,罪名都得他扛着。
李铭听后,不再言语,站在一旁等着县令发话。
齐二郎、齐三郎都是张安然的人,齐三郎既然说已经改过商籍,那肯定是没问题的,李铭原本就没担心这些。
出于道义,也因为邻里关系,他才上堂为齐二郎辩护几句。
林县令没有多言,直接吩咐手下翻阅记录户籍信息的人口黄册。
这本人口黄册显得颇为陈旧,林县令翻到杏花巷那一片的记录,仔细查找了一番。
“嗯?”他轻声嘀咕,“都是民户……”
以齐二郎的年纪,他在附近区域仔细搜寻,结果确实没找到商籍这种贱籍的存在,全是良籍。
下方的王掌柜听到这里,不禁露出些许得意的笑容,背后的人派他来,果然没错。这齐二郎,根本不是商籍!
林县令并未放弃,他又继续往后翻阅。在后面一页,他发现了一份看起来较为新的户籍信息,上面赫然写着:“齐二郎,男丁,仲子,父齐福……贱籍——商!”
林县令看了看手中的黄册,又看了看齐二郎和李铭,眼神中透露出几分疑惑。
王掌柜见状,有些着急地问:“大人可是没找到?小民说了,这齐二郎并非贱籍!”
“查到了,确实是商籍。”
“商籍?”王掌柜满脸疑惑地反问,“真的是商籍?”
林县令示意身旁的人将黄册的那一页拿下去,给众人查看。
“上面写得清清楚楚,齐二郎,商籍,看到了吧?”
王掌柜盯着那崭新的字迹,下意识地指出:“这明显是新添上去的,可他们买安明书屋都是去年的事了,这样怎么能算?”
李铭也看了一眼黄册上的信息,发现果然是新添的,而且墨迹很新,估计不超过一天。
不过这些都在李铭的意料之中,他直接略过这个疑问,淡淡地说:“黄册上写的是商籍,那就是商籍,至于什么时候登上去的,王掌柜又怎么会知道?我记得,除非有官府的批文,否则任何人都不允许查阅人口黄册。”
“王掌柜,你要是之前看过人口黄册,那应该有官府的批文吧?”
王掌柜一时语塞,心中暗叫不好,觉得自己怕是要惹上大麻烦了,他哪儿有什么批文啊?不过就是主家让他做什么,他便照做罢了,可眼下没有批文,就拿不出能证明自己所言属实的证据,这样一来,他这告状的行为就很可能被认定为诬告。
这年轻人的提问角度着实刁钻!明明是他来告状的,可几句话一周旋,局面就变成了他得先证明自己的清白。
齐二郎在一旁听着李铭的话,心里不禁暗暗惊叹,他们姑爷可真是厉害,短短三两句话,就把这新添户籍信息的事儿轻轻带过,然后巧妙地把矛盾焦点引到了王掌柜身上。
姑爷如此给力,齐二郎也不想让场面冷下来,于是挺直了腰杆,气势汹汹地追问:“批文呢?”
“你倒是快拿出来啊,不然你怎么证明这是新添上去的?”
“你这不仅是在诬告我,难道还想连县衙里的官差们也一并诬告了吗?”
林县令这时也回过了味,户籍黄册一直是存放在县衙的礼房内,寻常百姓是不能随意查看的,能接触到这个的,也就只有礼房的吏员和负责办事的官差而已。
那新添的一段文字,从字迹上瞧,显然是自己人所写的,这王掌柜却浑然不知此事。
正因如此,他才会这般跪在这儿告状,还毫无顾忌地当场指出这是后来新添上去的内容。
但这举动,不就等于明晃晃地说管理户籍的吏员暗中使了手段么?
林县令的神色,瞬间变得深沉莫测起来,要知道,礼房的那些人,可都是他的心腹自己人,甚至都无需传召相关人员,他就直接能判定此事。
“既然黄册上明确记载是商籍,那此人便是商籍,此事不容置疑,岂容你这般随意质疑、肆意抹黑?”
“你这大胆刁民,竟敢无端诬告他人!来人呐,把他给我押下去关进牢里,再抄没他的家产,将其流放!”
王掌柜怎么也没想到,这麻烦事儿竟这么快就烧到自己身上了。
他顿时慌了神,赶忙磕头求饶道:“青天大老爷您明鉴啊!小人当真听闻这齐二郎并非商籍人士。”
“在苏州府做生意的商人名单里,压根就没有他呀!”
林县令冷冷一笑,说道:“有没有这个人,本官难道还不比你清楚?黄册上明明白白记载有他,那他就是有!难不成你还想让本官特意跑到省府礼房,去给你找本府的黄册一一核对不成?”
黄册分为三份,一份由当地县衙留存,一份在省府留存,另一份则会送往京城,其更新周期一般为三年。
王掌柜本指望背后之人能帮他找来省府官员,可连县衙的官员都搞不定,他这指望自然也落了空,于是,他只能不停地磕头求饶,然而最终还是被带了下去。
林县令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李铭以及跪在地上的齐二郎,接着手中惊堂木一拍,大声道:“退堂!”
随后,他便背着手,迈着方步进了内堂。
跪在地上的齐二郎缓缓站起来,脸上露出赞许之色,说道:“还是得靠你啊,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把我的冤屈给洗清了,还让那诬告的刁民被定了罪。”
李铭心中暗自思忖,就算自己什么都不做,齐二郎肯定也不会有事,不过,他还是笑着回应道:“这些人针对的是安明书屋,二郎此番受罪,也是为了我,这都是你该做的。”
齐二郎笑呵呵地摆摆手:“也没受什么罪,我这才刚跪下,你就赶来了。”
李铭与齐二郎自公堂出来后,便叫上齐三郎等人一同返程。
齐二郎见李铭未纠结那户籍信息新增之事,也就不主动提及。
齐三郎好似方才在记着些什么,还没记完,嘴里念叨着:“王府三管家,王家二房五公子奶娘之子……”
李铭见状,特意等了他一会儿,待他写完最后几个字,拿着小本本边吹干边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