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泳馆穹顶垂落的水晶吊灯在水面投下斑驳光影,宛如无数细碎的刀刃。张心的后背紧贴着冰凉的瓷砖墙,金属扶手在掌心沁出冷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他在这暗流涌动的漩涡中唯一的依靠。陈忠将泳镜随意挂在脖颈,镜片上的水珠顺着锁骨滑进泳衣,在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上蜿蜒出银色的痕迹。
“说正事吧,” 陈忠直起身,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历经无数风雨沉淀下来的从容,却又暗藏锋芒。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张心紧绷的下颌线,那眼神仿佛能穿透对方的皮囊,直击内心深处隐藏的秘密,“你觉得你能协助我们查清南山的问题吗?”
张心的喉结剧烈滚动,喉咙里像是卡着一块烧红的铁,灼得生疼。余光瞥见徐达正用毛巾慢条斯理地擦拭身体,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故意拖延,又像是在向他施加无形的压力。“如果你觉得我不能,为什么还叫我来?” 他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管,沙哑而干涩,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
徐达随手将湿漉漉的毛巾甩在塑料椅上,发出 “啪” 的一声闷响,惊得张心肩膀微微一颤。“因为有人推荐你。” 他又换了一条毛巾擦拭头发,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地,晕开深色的痕迹,“但说实话,我心里没底。有人说你工作认真,待人诚恳;也有人说你不思进取,得过且过。” 他故意顿了顿,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张心胸前歪斜的警号,那眼神仿佛要看穿警号背后所有不为人知的故事,“上周你还在给小学生讲反诈宣传课,和四海集团这种庞然大物比起来,倒像是拿玩具枪打坦克。”
陈忠适时接过话头,镜片后的眼睛眯成细线,像毒蛇吐信前的蓄势,“你觉得自己是哪种人?” 两人一唱一和的节奏,像极了审讯室里的经典配合,每一句话都像是精心设计的陷阱,等待着张心踏入。
游泳馆的排水系统突然发出轰鸣,震得瓷砖墙面微微发颤。张心盯着水面泛起的涟漪,那些波纹不断扩散,又相互碰撞,如同他此刻混乱不堪的内心。“刑侦人。” 他咬着牙吐出三个字,紧握着双拳,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要将这些年积压的委屈与不甘都通过这三个字宣泄出来。
徐达和陈忠对视一眼,默契地保持沉默。游泳馆的回声将这三个字反复咀嚼,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像是命运的拷问。直到张心再次开口:“不思进取,得过且过的刑侦人。” 他突然笑起来,笑声尖锐而刺耳,在穹顶下撞出破碎的回音,像是一个濒临崩溃的人最后的自我解嘲,“十年换了五个岗位,从刑侦支队到宣传科,领导说我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
陈忠从文件堆里抽出张泛黄的剪报,2008 年南山市警界新秀表彰大会的照片上,年轻的张心站在领奖台中央,胸前的奖章闪着耀眼的光,眼神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与热血。“张心,2009 - 2015 年,南山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民警;2015 - 2018 年,南山市青华区交警大队,民警……” 他逐条念着履历,每一个时间节点都像重锤敲击在张心心上,将他拉回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今年升任宣传科科长,刚好赶上四海集团上市十周年宣传活动。”
“惭愧,混得不怎么样。” 张心弯腰捡起散落的文件,指尖在周明远的照片上停留半秒。照片里的男人戴着定制墨镜,腕间的百达翡丽倒映着游艇甲板上的香槟塔,奢华与张扬尽显无遗。而十年前,他还是那个在夜市里卖珠子的大学生,穿着洗得发白的 T 恤,为了几块钱的差价和顾客讨价还价。
“随便说说吧,我们想听听档案上没有写的。” 陈忠的声音突然放软,从防水袋里摸出包香烟,火星在空中明明灭灭,忽明忽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神秘的阴影,“比如,为什么刑侦出身的你,会主动申请去档案科整理旧案卷宗?”
张心盯着烟头升起的青烟,思绪飘回 2015 年的深夜。档案室里弥漫着陈年纸张的霉味,一盏昏黄的台灯照亮他面前的案卷。当他翻开棉纺厂改制案卷,泛黄的笔录里,父亲工友的名字旁画着鲜红的叉,那刺眼的红色仿佛是滴落在纸上的鲜血。他记得自己当时心跳如鼓,双手颤抖,想要继续追查真相的冲动几乎要冲破胸腔。然而,第二天他就被调去了交警大队,所有的疑问与线索都被强行切断。“没写的多了,想听什么?” 他反问道,指甲将烟盒捏出深深的褶皱,仿佛要将心中的愤懑都发泄在这小小的烟盒上。
“只要是真话、实话,都想听。” 徐达坐在一边靠在墙上,看似放松的姿态下,实则全身紧绷,每一个细胞都在警惕着张心的反应。
张心深吸一口气,烟雾呛得他眼眶发红。“2015 年冬天,”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平静,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凉意,“我在刑侦支队办一起故意伤害案。受害者是个拾荒老人,被打得奄奄一息。我们抓到了凶手,是四海集团旗下建筑公司的小头目。” 他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审讯的时候,他满不在乎地说,‘你们尽管查,有人保我’。果然,第二天案子就被莫名其妙地撤了,连案卷都不翼而飞。”
陈忠弹了弹烟灰,火星溅落在地面,瞬间熄灭。“所以你去档案室,是想找回当年的案卷?”
“不仅如此。” 张心扯了扯领口,仿佛那里有一双无形的手在紧紧扼住他的喉咙,“我发现,从 2014 年开始,南山每一起涉及四海集团的案子,不是离奇撤诉,就是草草结案。那些受害者的名字,有的在案卷里消失,有的……” 他的声音突然哽咽,“有的成了无名尸体,被扔在荒郊野外。”
徐达坐直身子,目光如炬:“你有证据?”
“我试过收集证据。” 张心苦笑着摇头,眼中满是绝望,“我偷偷翻拍了一些案卷照片,存在云盘里。但没过多久,我的云盘账号就被盗了,所有资料都没了。从那以后,我就明白了,在南山,有些真相,不是我能触碰的。”
游泳馆的温度似乎在不断下降,陈忠裹紧身上的浴巾:“所以你就选择了妥协,从刑侦一线退到宣传科?”